摘要：年仅42岁、从政刚刚八年的政坛新手苏纳克，能不能团结四分五裂的保守党，抵抗住各方要求提前大选的压力？如何稳定金融市场、安抚投资者、避免英国经济崩溃，将是苏纳克需要解答的“经济考卷” 第一题

文|《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郝洲

伦敦时间2022年10月24日下午2点，英国保守党宣布，印度裔的前财政大臣苏纳克成为该党新领袖。由于保守党目前是执政党，苏纳克顺理成章地成了英国新首相。

苏纳克创造了英国政坛史上的几个纪录：他是英国历史上第一位有色人种首相、第一位信仰印度教的首相、第一位80后首相。

苏纳克也是六年中的第五位英国首相、2022年的第三位英国首相，更确切地说，是三个多月中的第三位英国首相。

约翰逊“复辟”未遂

10月20日，特拉斯辞职，成为英国有史以来最短命的首相。从20日到23日，短短三天，全英国都屏息静气，等待一个人的行动，这个人却一直不公开宣布他的行动走向，最后宣布的时候，这个人又让反对者大惊失色，让支持者大失所望。

这个人，并不是苏纳克，而是约翰逊。

英国最新这场争夺相位的竞逐，由于这一年第一个被迫辞职的前首相的加入，英国人观赏了一场最戏剧化、最有悬念的“宫斗大戏”。

尽管这场戏的主角本应是不久前那场相位争夺战前三名剩下的两位——前财相苏纳克和保守党国会下院领袖莫当特，但英国电视、报纸和社交媒体谈论最多的人物，却是那个不修边幅、满头乱发的约翰逊。

在离任前最后一次国会“表演”时，被党内同僚赶下台的约翰逊，曾经暗示他会卷土重来，只是当时的他肯定没预料到，这个机会这么快就突然降临了。特拉斯辞职时，约翰逊还躺在加勒比海度假胜地的海滩上，得知消息后，在内心那股混合着壮志未酬和报仇雪恨的激情鼓动下，也在党内死忠粉那一声声“老板老板快回来”的呼唤和敦促下，约翰逊提前结束了休假，匆匆飞回英国。

虽然约翰逊没有正式宣布参选，但他急于重返唐宁街十号的热切，却可以从他这几天手机谈话的频密程度中略见一斑。他马不停蹄地给许多本党议员打电话，恳求他们的提名；他劝说莫当特退出角逐，转而支持他；他甚至主动与那个被死忠粉视为“背后捅刀”的苏纳克见面，主动伸出橄榄枝，希望通过高级职位的许诺，达成某种交易……

然而，此时保守党的政治生态和人事格局，都已物是人非了。莫当特拒绝了约翰逊的劝说，不肯支持他；与苏纳克的讨价还价也失败了，因为苏纳克不甘于再次屈居人下；原来的阁僚、密友一个又一个公开支持约翰逊的对手，有人甚至表示，约翰逊的东山再起“肯定是一场灾难”……

终于，英国时间10月23日晚上近9点，约翰逊发表了一份声明，不情愿地向冷酷的现实低了头：退出竞逐。

有色人种彻底翻身？

约翰逊23日晚退出竞技场，莫当特在24日提名截止期前的最后时刻也宣布退选，苏纳克因此成为唯一候选人，所以无需经过保守党党员的网上投票，用英国媒体的话说，他被本党议员“加冕”成为保守党新领袖和英国新首相。

一个白人占绝对多数的欧洲国家，却出现了一个有色人种的首相，这凸显了英国保守党在促进族裔平等方面的巨大进步。

从某种程度上说，英国选出了一个有色人种担任首相，比有黑人血统的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意义更为重大，因为美国是一个黑人占比很大的移民国家，而英国不是移民国家，印度裔人口只占英国全国人口的2%。

考虑到印度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印度裔的苏纳克成为英国首相，这种进步的含义就更为重大和深远。

不过，如果认为苏纳克成为英国首相，就意味着英国完全实现了种族平等，就意味着有色人种在英国彻底翻身了，那就错了。

在社交媒体上，一位来自英国印度裔社区的网民说：“苏纳克是一个精英主义者，为了安抚保守党的基础选民，他会像保守党前几任首相一样，推行同样的种族主义政策。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么应该说，他担任首相对英国的少数族裔其实是一个倒退。”

这种看法可能比较激进，本人也是有色人种的英国作家克里-安妮·门多萨的说法，可能态度相对温和：“苏纳克将会代表金融城的利益，给我们所有人带来巨大的痛苦。所以，我不会假装相信，由一个未经全民选举就当上首相的亿万富豪管理这个国家，对有色人种来说是一大胜利。”

苏纳克并非出生在印度，他的祖先从印度移民到东非，他的祖父母后来又从东非移民到英国。苏纳克本人于1980年5月12日出生在英格兰南安普敦，‌‌他的父亲是医生，母亲则经营自己的独立药房。

尽管有来自少数族裔背景，苏纳克接受的却是英国贵族式教育。他从英国最昂贵的寄宿制私校之一温切斯特公学毕业后，进入牛津大学攻读哲学、政治和经济学。本科毕业后，苏纳克又到美国常春藤学府之一的斯坦福大学，攻读工商管理硕士学位。

在斯坦福求学期间，苏纳克遇到了现在的妻子阿克莎塔·穆尔蒂。她的父亲是印度亿万富翁、IT服务业巨头Infosys联合创始人纳拉亚纳·穆尔蒂。

毕业后，苏纳克先后就职于投资银行高盛和一家对冲基金，在步入政坛前，苏纳克曾与人共同创办了一家投资公司。

2014年，苏纳克代表保守党，当选为约克郡里士满选区的国会议员。

2020年2月，39岁的苏纳克出任英国财政大臣一职，是唐宁街11号财相官邸历史上最年轻的主人。

就在他上任后不久，新冠疫情在英国大暴发，由于他推出了大规模的借贷和社会扶持政策，帮助人们渡过难关，他一度获得了很高的民意支持率。

在约翰逊2021年底陷入“派对门”风波之时，苏纳克曾经被认为是最热门的首相接替者。

但2022年4月，苏纳克发现自己处于一场政治风波的漩涡中心：他先被披露其妻利用“非英国税务居籍”身份避税数千万英镑，后被披露在当选英国国会议员多年后，甚至担任英国财相一年后仍然持有美国绿卡。

当时，英国专栏作家弗朗西丝·瑞恩曾经不无讽刺地写道：“就在英国财相选择在位于不同国家的豪宅中放松之时，焦虑的普通英国人正在关掉暖气，套上另一件毛衣取暖……一代人中最严重的生活成本危机，正在由一位妻子比女王更富有的财相所管理。”

由于他的贵族式教育和超级富豪的妻子，在两次竞逐保守党领袖的竞选活动期间，苏纳克都被人批评为“与民生脱节”“不接地气”。

在约翰逊退出竞选、苏纳克成为英国新首相基本已成定局时，同样有南亚族裔背景的英国媒体人巴斯特·马哈茂德指出，在苏纳克成为英国首位亚裔首相的同时，超过一半的英国巴基斯坦裔和孟加拉裔儿童生活在贫困之中，而苏纳克的政策、理念以及与普通人生活的脱节，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英国工会活动家霍华德·贝克特在社交媒体上这样写道：“据报身家超过7.3亿英镑的苏纳克对我们说，削减穷人福利、提高工人税收的计划是正确的，提供能源补贴是愚蠢的，但与此同时，他却给了银行家73亿英镑的减税。这说明，是错误的人在治理我们的国家。”

本人是黑人的英国著名媒体人加里·扬格说得更加直截了当：“英国国会中最富裕的人成为首相，却在强迫这个国家最穷的人为他的政党的错误付出代价。”

在这些批评者看来，族裔平等方面的进步，不能抵消政府政策导致的贫富差距的扩大。

苏纳克面对的种种挑战

苏纳克的前任特拉斯未经大选、仅仅由数万名保守党党员投票支持就成为英国首相，已经备受英国各界诟病，如今，输掉了上次保守党党员选举的苏纳克，这次未经党员选举，仅仅在不足200名保守党议员的支持下就成为英国首相，其合法性更加受到反对党乃至普通民众的质疑，甚至许多保守党选民都对此愤愤不平。

虽然根据英国目前的法律和制度安排，除非出于执政党的自愿和主动，否则，反对党很难强迫执政党提前举行大选，但没有全国选民重新授权的新首相苏纳克，上台伊始就会面对各方要求提前举行大选的压力。

曾经因为自己辞职引发了后来约翰逊内阁辞职潮的苏纳克，一直被约翰逊的死忠粉指责为“不忠诚”、对提拔他的恩人约翰逊“背后捅刀子”，如今自己成了首相，他也很难期待本党议员和阁僚的“忠诚”，保守党又是一个以内斗著称的政党，年仅42岁、从政刚刚八年的政坛新手苏纳克，能不能团结这个四分五裂的政党，抵抗住各方要求提前大选的压力？如果抵抗不住压力，能不能带领民意支持度低迷的保守党，避免大选惨败、沦落为无足轻重的小党的结局？

当然，对苏纳克来说，更为重要的“大考”，还是经济难题。目前，英国正经历着几十年来最严峻的生活成本危机，苏纳克接手的，是一个长期增长低迷、近年来通胀飙升、不久前又受到前任特拉斯“袖珍预算案”致命一击、很快可能陷入衰退的经济体，首先，如何稳定金融市场、安抚投资者、避免英国经济崩溃，将是苏纳克需要解答的“经济考卷” 第一题；接下来，如何在收支平衡的前提下刺激经济、解决英国经济发展长期低迷的问题，将是苏纳克需要解答的“经济考卷” 第二题。

此外，苏纳克在处理这些国内难题的同时，还要应对俄乌冲突、中西对峙、退欧后与欧盟的关系等种种国际问题的考验，80后的苏纳克，能不能成功地解答“国际考卷”上的这些难题，也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大问号。

英国保守党在最近六年中有过五位首相，普通英国人都对如今保守党政府的内斗、丑闻、无能、混乱感到厌倦，无论全国大选是提前举行，还是在两年后举行，这个曾经名为“托利党”的英国政坛史上最为成功的政党，都经受不起再一次换相失败了，否则，它真有可能像英国政坛史上另外一个名为“辉格党”的政党，从一个长期主导英国政局的大党，成为一个曾经辉煌的历史名词和几次转世的面目全非、无足轻重的小党。

在特拉斯成为英国首相的当天，我曾经预言，特拉斯可能成为保守党本次执政期的“送葬首相”，没想到她的首相任期比生菜的保鲜期还短，如今，我不敢预言了，但我仍然有些好奇：特拉斯会不会把保守党“送葬首相”这顶帽子也送给苏纳克？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