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财经》杂志 作者｜李莹 罗艾敏 编辑 | 余乐
榴莲价格降低只是阶段性的，国产榴莲的产量也不足以影响市场
一位广西的消费者在南宁路边逛了好久也没找到“100块钱五个”的榴莲。
第二天她来到了南宁海吉星国际物流批发中心，这是广西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人群熙熙攘攘，簇拥着各种榴莲摊位，旁边的纸板上标着价格：19.8元/斤、16.8元/斤、58元一个……，还是没有传说中的“白菜价”。
不久前，广西榴莲因为低价频上热搜——#榴莲一斤跌破10元##广西南宁街头100元5个榴莲#，但实际情况却没这么简单。
另一位身在南宁的榴莲消费者小赵也发现，南宁榴莲（多为泰国金枕）的价格普遍在一斤20元左右，10元一斤的榴莲几乎找不到。所谓“100元5个”的榴莲是每个只有一斤多的、巴掌大的泰国托曼尼，或是熟透了的、运输中有损坏的次果。
北京新发地市场最大的榴莲经销商之一刘文坡告诉我们，最近大家所讨论的榴莲破价，其实并不准确。就泰国金枕榴莲来说，目前水果店和商超的零售价几乎都还在25元以上。多位业内人士均向我们表示，广西那种10元一斤的榴莲，可能是熟度过高或者品质不好的，绝不会是正常榴莲的价格。
目前二三十元一斤的价格尽管仍不便宜，但确实处于相对的低位。从广州、北京等地果蔬批发市场的行情数据来看，国内市场上主流品种——泰国金枕的价格与前几个月相比下降了不少。此外，近期批发端的榴莲价格有些大起大落，市场相较于往年多了几分不确定性。
抖音上直播卖榴莲的价格；截自抖音
作为长久以来的网红水果，榴莲的价格变化很快在网上掀起一股讨论热潮。只是这次，除了关注东南亚原产地的供给情况，“国产榴莲”开始被更多人看到——去年海南榴莲首次挂果，今年产量会进一步扩大，或将迎来更大规模上市。
进口榴莲的降价，叠加国产榴莲的崛起，不禁让人想到几年前的“阳光玫瑰”。数年的时间里，由于国内大面积的推广种植，曾经几百元一斤的阳光玫瑰被拉下“神坛”，如今已经在价格上“泯然众果”。
不过，业内人士告诉我们，“国产替代”对榴莲的价格不会形成太大影响。
价格走势，与国产榴莲无关
“国产榴莲和进口榴莲不在一个赛道，（从规模上看）永远不是进口榴莲的对手。”青岛星光嘉禾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王鑫宇（@榴莲园丁卖扣王）浇了一盆冷水。
王鑫宇从去年开始深入到国产榴莲的种植推广和销售工作中。过去一年多，他与海南优旗农业公司深度合作，帮他们做榴莲苗的销售和榴莲种植技术的推广。目前，优旗在海南种植了1.6万亩榴莲，占海南榴莲种植面积的近一半。
早在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具备热带果蔬种植条件的海南就已经率先在保亭、陵水等地尝试榴莲引种。但成活率低，鲜有开花结果。20世纪90年代末至本世纪初，陆续有民间人士从泰国、越南等地引种，种植数量从5株逐渐增加至40余株，成活率也显著提升。
自2018年开始，引种榴莲进入规模化阶段。三亚市农业农村局介绍，三亚在五年前引进了榴莲品种，经过多年培育、驯化后的榴莲品种于2023年开始规模结果，1400亩的榴莲，产量可达3500斤/亩，每亩产值在10万元以上。
目前，海南榴莲种植面积在4万亩左右，主要集中在北纬18度线以南，比如陵水、万宁、保亭、三亚等地，种植品种以猫山王、金枕、黑刺为主。海南农科院预测，今年国产榴莲产量将突破250吨。这意味着未来将有更多的国产榴莲进入市场。
但是，国产榴莲的产量上限不高。
王鑫宇表示，国内真正适合种榴莲的区域并不多，要考虑气候、温度、湿度等诸多方面，只有海南的部分区域和西双版纳的勐腊县比较合适。“我们当时测算过，整个海南北纬18度线往南，能种的地全种上（榴莲），按照第八年盛果期100个果来算，那么一年的产量也还不到去年进口量142万吨的1%。”
“就这点量，怎么可能撼动市场价格？”王鑫宇形容，国产榴莲的产量扔进市场，水花都不会翻出来。刘文坡也提到，国产榴莲体量还比较小，不足以影响榴莲的走势，在榴莲整个产业里边是微不足道的。
王鑫宇在科普视频中向粉丝解释，国产榴莲肯定不会像阳光玫瑰那样，出现国产替代的情况。
国产榴莲更贵
受限于可种植区域，国产榴莲势必不会凭借规模效应形成对进口榴莲的挤兑。国产榴莲从业者，想走的是另一条路径——高端市场。
王鑫宇表示，国产榴莲因为可以树熟，品质更好，面向的是更高端的消费市场，这已经是国产榴莲种植户中心照不宣的共识。
王鑫宇向我分析道：“泰国榴莲是催熟的，口感差一些，马来西亚猫山王虽然是全熟，但都是冻果，所以在中国想要吃到树熟的鲜果，除了海南没有第二个选择。”数据显示，催熟的榴莲在口感、品质方面较树熟榴莲有明显差距，平均糖度相差8度-13度。
一位卖国产榴莲的商户告诉我，今年海南本地的金枕60元/斤，猫山王100元/斤，价格远高于东南亚进口的同品种榴莲。
但是，王鑫宇与不少榴莲园主接触的过程中，发现大家对于国产榴莲的销售渠道还比较困惑。一位陵水的种植户今年大概会收获3000多个榴莲果，但却不知道怎么往外卖。
国产榴莲要做树熟，“瓜熟蒂落”，这意味着园子里的榴莲难以在同一时间大量采收，整个成熟周期可能要持续一两个月。“今天掉三五个，明天掉七八个，没有人会守在地头等着收货。”王鑫宇说。
“如果是像国外一样没熟就往下砍，用催熟剂，那咱的优势就没有了，就可惜海南这个位置了。”王鑫宇表示，树熟的口感好，价格更高，成本也高，比七八成熟的榴莲要耗费更多的水肥和人工。
王鑫宇计划着，海南的树熟榴莲可以用一种新的线上销售模式，做预售，在榴莲成熟前就找着“主”，等榴莲一掉，就能直接寄到消费者手里。
谁在影响榴莲价格？
既然国产榴莲价格更贵，更加无法撼动榴莲市场的价格走势，那近期榴莲市场的情况又是因何而致呢？
泰国，是中国市场上榴莲的主要来源。据中国海关统计，2023年中国进口新鲜榴莲超过142万吨，同比增长72.87%，价值约67亿美元，增长65.56%。其中，来自泰国的榴莲数量排名第一，占进口总量的65.15%。
中国榴莲进出口贸易规模变化趋势；数据来源：中国海关；图源：云果产业大脑
刘文坡的榴莲是泰国原产地直采。他告诉我们，今年泰国东部榴莲因天气原因减产严重，也影响着市场价格。
据泰国公共电视台（Thai PBS World）报道，泰国东部榴莲季通常从3月持续到6月，但尖竹汶府飙升的气温已连续数周徘徊在40摄氏度左右，伴随而来的干旱也降低了榴莲的产量。泰国国际经济学专家Aat Pisanwanich发布的一份关于泰国榴莲的报告提到，如果政府不采取行动应对干旱，泰国榴莲产量将在未来五年内减少53%，降至约64万吨。仅今年的干旱就导致泰国榴莲减产42%，约54万吨。
所以不同于国内消费端的感受，在泰国产区，收购价是比去年高的。
“本来生活网”水果买手周密刚刚从泰国东部主要的榴莲产区尖竹汶府回到国内。“去年最低的时候能到125泰铢/公斤（约合12.5元/斤），但是今年最低大概是135-140泰铢/公斤（13.5元-14元/斤）左右。”他说。
当地种植户提到，高温会导致榴莲成熟得更快，而榴莲是按重量和大小分级的，因此无法长到最大、价值最高的尺寸，所以出现很多榴莲质量不达标的情况。
“本来生活网”向我们提供的资料显示，国内销售端榴莲价格下降，一方面是因为短期内集中上市的榴莲影响了市场的供求关系，供大于求的情况下必然导致价格下降；另一方面也跟干旱造成的榴莲品质下降有关。
首先，高温干旱的天气会导致榴莲成熟过快，却无法长到最大、价值最高的尺寸；其次，雨水不足的情况下，农民会自己买水灌溉，但把控力度不好就会出现灌溉过度，进一步拉低榴莲品质；第三，为避免榴莲成熟过度，农民会提前去采摘，部分榴莲可能会出现夹生的情况。
通常来说，果型圆润饱满、有四房以上的果肉、香味浓郁的榴莲品质更好。品质的下降导致批发端只能亏本甩货，即便优质榴莲的价格依然坚挺，但好货数量虽有但少，受累于低价的差货较多所影响，榴莲整体价格走低。
但目前产地端的变动对零售端和批发端影响还不大。
周密解释说，因为销端是按照到货量来看，在销端到货量比较集中的情况下，行情就会倒挂。同时，销售端榴莲价格的大起大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大家要处理旧货或者处理质量不好的货时，就会出现一个甩卖的价格，第二天到了新的货柜，品质好的果子大量进入市场，价格就又会恢复到正常商品果的水平。
周密还观察到，近两年榴莲贸易从业者增加了很多，部分新从业者对质量和各环节的把控不够严格，或导致品质较差的果子流入市场，也对价格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从产地的供应端，到国内的需求端，中间各级批发商也会在过程中不断调整供需关系，最终由国内这段时期的供需情况决定当下的价格。
此外，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资源与农业区划研究所研究员李文娟还在公开内容中提到，榴莲的出口国也存在着竞争关系，泰国、印尼、马来西亚也都愿意把自己的榴莲出口到中国，他们彼此间的竞争也影响了榴莲的价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