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的“有限行动”

2014-08-25 12:12:52

  8月17日,由战斗机、轰炸机和无人机组成的美国空军编队出现在底格里斯河上游的摩苏尔水坝附近,伊斯兰极端武装“伊拉克与叙利亚伊斯兰国”(下称ISIS)进行了连续两天、共计20次以上的“精确”轰炸,炸毁了10辆装甲车,7辆军用悍马,2辆装甲运输车及一个军事检查站。

  摩苏尔水坝位于伊拉克北部重镇摩苏尔以北50公里处,是伊拉克最大的水电工程。

  2014年6月,ISIS占领摩苏尔城,并于8月7日击退当地的库尔德武装,夺取了摩苏尔水坝。库尔德军队的情报总长马斯罗尔·巴尔扎尼(Masrour Barzani)表示,ISIS在水坝附近埋下了高能炸药,随时准备引爆。一旦水坝溃坝,摩苏尔城及底格里斯河下游的巴格达将遭受灭顶之灾。

  美军的轰炸很快显现效果,库尔德军队从地面发起进攻,夺回了对水库两岸的控制。

  美国总统奥巴马踌躇多日,才批准对ISIS的空袭,自2011年美国全面撤军后第一次对伊拉克展开军事行动。摩苏尔水坝是空袭的第三个目标,此前美国空军还袭击了库尔德自治区首府埃尔比勒和辛贾尔山区。

  两周内,美军的空袭次数超过70次,频繁的军事行动将伊拉克梦魇重新带回美国国内舆论场:自老布什政府开始,美国曾多次深陷伊拉克战局,最后往往以劳民伤财告终。

  2011年从伊拉克全面撤军被奥巴马奉为其任期内重要的政绩之一,如果有限的军事行动出现差池,将会对支持率本已经很低的奥巴马政府造成巨大打击。

  更让人缺乏信心的是,奥巴马所设定的军事行动并未涉及到伊拉克危机的命门:ISIS在伊拉克的胜利以及伊拉克内战,“通过空袭使一小部分人免于被害,是无法解决危机的”。美国智库卡托研究所国防和国土安全研究员弗里德曼(Benjamin H. Friedman)对《财经》记者表示。

  空袭,但不开战

  8月6日,白宫军情室内灯火通明,奥巴马与数名国家安全顾问、军方高级将领进行了长达48小时的紧急会议,最终宣布对伊拉克进行空袭。

  奥巴马在8月7日晚间9点半发表的声明中说,空袭的直接原因是伊斯兰武装分子紧逼埃尔比勒,他必须保卫当地美方工作人员的安全;同时,在辛贾尔山区,上万名雅兹迪人遭到包围,一场大屠杀迫在眉睫。

  全面撤军后,美国在伊拉克设立了两个联合行动中心,一个位于首都巴格达,另一个就位于北部库尔德自治区首府埃尔比勒。

  白宫新闻处如此阐述联合行动中心的重要性:联合中心的工作人员是美国与库尔德人以及伊拉克政府沟通的重要环节,也是美军收集地面情报的主要来源;在尚有军事实力进行定向打击的情况下,美国不会放弃当地的设施和正在展开的工作。

  奥巴马政府对军事行动划设了明确的界限:空袭,但绝不派遣地面部队,绝不卷入伊拉克的战事。

  他在给国会的信中说:“此番军事行动将把持续的时间和规模都限制在仅仅足以帮助伊拉克军队收复和重新控制重要的基础设施之内。”在向辛贾尔山区空降了130名军事人员后,国防部长黑格尔亦强调:这些人员是执行人道主义任务的,绝不能被视为地面部队。

  政策层面做出清晰的规划,但执行起来却有偏离轨道的风险:美国目前有近千名军事、情报和外交人员正在战区工作,《外交政策》有文章指出,美军继续在伊拉克执行人道主义援助,很难避免遭到ISIS的袭击;为了实施“精准”打击,必须在地面部署情报人员,这些人和ISIS武装发生正面冲突的可能性很大,这些风险都可能将美国卷入当地战事。

  此外,军事实力薄弱的伊拉克政府和库尔德人武装对美军空袭有巨大的需求。

  伊拉克西部安巴尔省省长杜莱米(Ahmed Khalaf al-Dulaimi)就对路透社表示美国人已经答应提供帮助,“具体时间还没确定,但是不会太久美国人就会出现在西部地区。”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没有证实这条消息,但承认他们确实在与地方政府协商空袭事宜。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在攻下摩苏尔大坝后,空袭不会就此停止。奥巴马承诺的“此番空袭将限制在仅仅足以帮助伊拉克军队收复和重新控制重要的基础设施之内”亦无法兑现。

  很多分析人士认为,奥巴马尚未明确美国在伊拉克的真正目的所在。弗里德曼认为,保护美国工作人员和人道主义援助,这两条理由都不充分。这也得到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资深研究员默多克(Clark Murdock)的印证:库尔德人需要美国提供的是持续的空袭和足够的军事援助,零星的帮助不足以支持他们在一条加长的前线,打败用重型武器装备起来、士气旺盛的ISIS。

  空袭之后,ISIS锋利的寒光照射到了美国本土,在社交网络Twitter上多次出现ISIS成员在白宫前升起黑色旗帜的照片。

  共和党议员金(Peter King)在NBC电台质问,ISIS日复一日地修建所谓的伊斯兰王国,已经壮大到成为美国直接威胁的程度,他们甚至比“9·11”以前的基地组织更加强大,为什么美国还要等待伊拉克政府漫长的重建,而错失直接打击ISIS的机会?

  尽管奥巴马已向国会写信说明,但国会正处于夏季休会期间,因此尚未对空袭展开彻底的辩论。

  按照《战争权力法案》,在没有国会批准的情况下,总统最长可以授权军事行动的期限为90天。

  弗里德曼判断,国会两院在9月8日复会后应该会支持后续的空袭行动,民主党占多数的参议院很可能和总统站在一起,而占众议院多数的共和党向来支持战争。“尽管如此,美国民众反对重返伊拉克,真正投票时结果也很难预料。”弗里德曼说。

  正是由于民意激荡,新美国安全研究中心的研究员斯托克斯(Jacob Stokes)对《财经》记者表示,如果美国的军事行动没有大规模扩大或持续很长时间,议员们会尽量避免投票授权,因为采取任何立场都会对11月的中期选举、以及此后即将展开的大选带来不可预测的影响。

  打击ISIS与重建政府

  脱胎于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的ISIS,2013年4月更名后致力于建立跨越国界的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入夏以来,其攻势异常迅猛。6月10日,ISIS占领了伊拉克北部的尼尼微省及其首府摩苏尔,并继续向首都巴格达逼近。

  斯托克斯对《财经》记者表示,ISIS的壮大对欧美国家的最直接威胁来自大约3000名持西方护照的伊斯兰极端分子,他们为ISIS进行着圣战,并随时可能回到本土,运用在圣战中学到的技能发起恐怖袭击。

  因此,奥巴马总统当下需要在“人道主义援助和保卫美方人员安全”的短期目标和打击ISIS的长期目标之间找到平衡点。

  布鲁金斯学会的高级研究员欧汉伦(Michael O'Hanlon)列举了美国在有限空袭和全面派遣地面部队之间的几个选择:例如,在空袭后的最初几个月迅速向伊拉克派遣大量特别行动队,让他们与伊拉克安全部队一起向敌军发起突击,在对方还没有反应时间前将其消灭;或者部署安全部队援助团队,这种由10人-20人组成的军事小组曾经在阿富汗发挥了非常显著的作用,他们被分配到阿富汗的军事编队中,为他们提供军事建议。

  不过,向伊拉克增派美军地面人员的重要前提是伊拉克政府稳定且值得信任。

  自2011年美军从伊拉克全面撤出后,伊拉克的宗教派系争端日益严重,很多人将此归因于总理马利基的政策取向。居住在巴格达的政治分析师阿德南(Adnan Hussein Kadhum)表示,马利基自2006年上台后以派系划分政治权力,让整个社会都在为派系利益争斗,导致政府和军队纷纷失效,在ISIS的攻击下如同散沙。

  因此,美国下一步需要稳定伊拉克政局、帮助他们成立一个广泛代表各个民族和宗教派别的新政府。

  在多方的压力之下,马利基于8月14日宣布放弃总理职位,为什叶派新总理阿巴迪组建新政府让开了道路。美国和平研究所中东问题专家Sarhang Hamasaeed对阿巴迪上台抱有信心:阿巴迪没有宗派分裂的政治包袱,或许能够成立一个包容性的新政府。阿巴迪被提名后,伊拉克的一些部落、什叶派分支以及库尔德人表示愿意接受他,伊朗、沙特等国也纷纷支持阿巴迪组建新政府。

  尽管如此,伊拉克的过往经验表明组建新政府将是非常艰难的过程。在2010年的议会选举后,伊拉克议会长时间未能达成妥协、组建新政府,最终打破了荷兰保持的耗时207天组建政府的世界纪录。

  布鲁金斯学会的中东问题专家波拉克(Kenneth Pollack)将伊拉克少数族裔对组建新政府的期望归纳为三条:首先,限制中央政府的权力;其次,推行真正的联邦制、向地方政府下放包括军事和财政权力;最后,彻底改革安全部队,使其不能随意成为镇压少数族裔的工具。波拉克坦言这些要求看似简单,实际很难谈得拢。

  一方面,虽然阿巴迪聪明而现实,但他从来没有出任过政府首脑,能否担此重任还有待检验;另一方面,逊尼派穆斯林和库尔德人提出的这些要求看上去合情合理,但对于什叶派来说很难接受。

  伊拉克总统马苏姆给阿巴迪定下了30天内完成组建新政府的目标,这将是与ISIS迅速蔓延之间开展的一场时间赛跑。

《财经》记者 左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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