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企业探路

2014-09-21 19:43:46

9月3日,北京万通中心。16家关注社会企业与社会投资的基金会、研究机构、社会投资机构相关负责人,坐到一起,宣布联合成立“中国社会企业与社会投资论坛”。

首届论坛主席、增爱公益基金会理事长胡锦星表示:社会企业在中国的发展环境已渐趋成熟,“从萌芽期将走到下一个蓬勃市场构建期,论坛的作用是推动它”。

此前两天,英国领事馆文化教育处(下称BC)刚刚宣布启动2014-2015年度的社会企业投资平台,准备以1000万元资金,再次助力中国社会企业。

不过,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现实是,中国公益界领军人物们力推的社会企业,在公众眼里却面目模糊。

什么是社会企业

“社会企业,就是对其英文名字social enterprise 的一种直译,国内也有人将之译作‘公益创业’或‘社会创业’。”南都基金会副秘书长彭艳妮介绍。

2006年,国际上最令人耳熟能详的社会企业家——孟加拉格莱珉银行的创办人默罕默德·尤努斯来到中国,随之将这一概念带入中国。

社会企业不是纯粹的企业,其通过商业手法运作,赚取利润后用于扶助弱势社群、促进小区发展及社会企业本身的投资,它们重视社会价值,多于追求最大的企业盈利。英国社会企业联盟为社会企业提供了简洁的定义:“运用商业手段,实现社会目的”。

英国是全球拥有社会企业最多的国家,6万多家社会企业形式丰富多样,包括慈善合作组织、合作社、社区利益公司、有限公司和商业伙伴关系等。2006年,英国政府第二次出台了专门推动社会企业发展的官方战略。而在欧盟、美国、加拿大、南美、印度等国家或地区,也逐渐形成了一股社会创新风潮。

在中国,社会企业也逐渐萌芽。2005年,在电视台工作十多年的杭州人温少波辞职下海。他先后尝试了传媒、房地产营销等多个行业,但都不顺利。  在谋求转型的挣扎中,温少波注意到:当时出现了大学生就业难问题。2008年,他转入人才服务行业,受快速发展的快捷酒店启发,他创立了一家为求职大学生提供廉价住宿的携职旅社。

温少波在杭州火车站附近承包下三栋楼、200多间客房,着手实现自己的设想,在他的愿景中,希望将旅社发展为一个大学生求职社区。

2008年冬天,由于连续下大雪,不少大学生滞留在杭州。温少波决定一年拿出1万间客房,免费给求职大学生入住。其实温少波的酒店本身收费已十分低廉,每晚10元-25元,入住第一晚还可以免费。

辛苦一年后,温少波发现这个项目社会效果很好,经济效益一般,“一年挣了不到10万块钱”。要收回成本,至少需要六年时间。温少波萌生退意,一度考虑关掉旅社。

2010年,温少波参加了一个社会企业的培训项目。“通过学习了解,一对照,发现我们自己就是社会企业。”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在传统NGO与商业组织之间,还有个社会企业”,清楚了自己的定位以后,温少波咬牙熬过了那段最难的时光。

比温少波早了十年,1997年由郑卫宁创立的深圳残友集团,可算是中国社会企业的先驱。当年,因重症血友病致残的郑卫宁带领五个残疾人创业,发展至今已成为拥有“郑卫宁慈善基金会”以及8家社会组织、30余家社会企业的集团公司,为数千名残疾人提供了就业机会。

类似携职旅社、残友集团这样于混沌中上路的社会企业,在中国还有不少。

资本市场的关注

在社会企业自我摸索的另一条平行线上,BC这几年一直专注于中国社会企业的培育。

“前期项目主要是对一些具有社会企业萌芽的NGO组织进行奖励培训。从去年开始,尝试社会企业公益创投。之所以发生这样的变化,是因为这五年里,社会企业土壤已经发生变化。” 彭艳妮说。

2009年前后,参与BC培训的多是发展资金面临困难的NGO组织,他们希望能自我造血,所以主动往社会企业方向走,但最近一两年,由企业界成功转身社会企业的、有活力和创造性的人越来越多,商业模式更显成熟。

“最大的一个变化,还在于资本市场的关注”,让彭艳妮印象很深的是:2010年11月,摩根大通和洛克菲勒基金会联合发布了一份研究报告《影响力投资:一种新兴的投资类别》。该报告将对社会企业的投资,界定为一种新投资类别——影响力投资。

报告预计,这个市场机会巨大,仅在全世界年收入3000美元以下人群的基础教育、农村用水、孕产妇健康、金融服务和住房五个领域,未来十年将有4000亿至1万亿美元的投资空间,可能带来的利润为1830亿至6670亿美元。

“这份报告搅动了投资界,让商业投资机构意识到了社会投资的潜力。”彭艳妮称。2013年,7家社会投资机构为筛选出来的15家社会企业注资900万元。

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同样看好社会领域投资。在“社会企业与社会投资论坛”大会上,他公布了对于多米尼400指数的研究成果。

多米尼400,是1990年美国选择400家社会企业创立的社会责任投资指数,强调企业在赚取利润的同时,承担利益相关者的责任,以及对于环境、资源等的责任。这一指数与衡量普通经济指数的标普500相区别。

据徐永光介绍,对比1990年-2000年间的多米尼400和标普500, 400家社会企业的年收益率是20.83%,高于同期标普500的年收益率18.7%。如把时间轴拉长到2010年,多米尼400企业年收益率超过标普500企业的70%。据此,徐永光认为中国社会企业有着光明的前景。

此外,徐永光还注意到,目前中国除了可纳入社会企业的1万多家残疾人福利企业外,还存在大量社会企业的存量资本。“大量民非机构分布在教育、医疗、文化、养老、社会服务等众多领域,基本可归为社会企业。”

“如果再加上带有社会企业某些要素的农民专业合作社,全国约70万家,这样一来,中国社会企业以后的发展领域、投资空间可想而知。”徐永光称。

在胡锦星看来:“社会企业一旦自立,必然创造出更多社会慈善资金,有助于社会问题的加速解决。”

已经找到了身份认同的浙江商人温少波认为,“社会企业的春天已经来了”。因为从2011年起,他的携职旅社项目几乎年年获奖并得到资金注入,“不是我做的项目有变化,是社会渐渐接受了社会企业这一事物。”

公益与商业边界

尽管中国公益界着手推动社会企业发展,但自从这一概念进入国内,围绕社会企业的争议乃至现实困扰,从来没有停止过。

“社会企业打破了传统社会与经济两个观念防火墙,加上在不同国家与地区,它的活动范围和方式,以及管理体制、出现背景等都有着很大区别,所以对社会企业的争议一直沸沸扬扬。”清华大学NGO研究所所长王名表示。

社会企业究竟可不可以分红?分红分到什么程度合适?它与普通企业的边界究竟在哪里?这些问题首当其冲。

深圳残友集团创始人郑卫宁的看法是:“社会企业除了它的使命,跟一般企业没什么不同,因此社会企业可以分红,用于调动投资方和员工的积极性。”

郑卫宁还认为:“基金会支持社会企业,最好不要捐款,应该采取借款、贷款或股份投资的方式,因为社会企业也必须要有盈利能力、具备还款能力。”

残友集团的运作,实践了郑卫宁的观点,该集团目前下属30余家社会企业群每年所创造的利润,三分之一留在企业,三分之一用于员工分红,剩下的三分之一则用于股东分红。由于郑卫宁于2009年将残友集团的90%个人股份和各分公司51%的个人股份全部捐赠,成立了深圳市郑卫宁慈善基金会。因此,基金会成为残友集团的最大股东。

虽然公益界人士达成部分共识,只要不违背捐赠人意愿,在基金会保值增值的方式中,投资社会企业与投资证券、基金、股票等方式别无二致。然而,接下来的问题是,吸收了社会公益资本的社会企业一旦做大后,未来究竟是以社会公共利益为先,还是以经济利益为先,该如何找到二者的平衡点呢?

正因此,相对于非公募基金的热情高涨,公募基金会对社会企业领域持谨慎态度。

就国际经验而言,社会企业的边界也并无太多经验可循,目前对社会企业有政策规定的,只有英国社会企业中的一种——社区利益公司,它被明确要求企业分红不得超过总利润的30%。此外,香港支持社会企业发展的相关资金,也有类似规定。

“这种情况下,往往就是在考验企业家自身对于企业的定位。”彭艳妮认为。

以乐平公益基金会为例,其成立的12年间,以股权的方式共投资1.02亿元,培育了五家社会企业。该基金会副秘书长李利亚介绍,资金注入方与乐平公益基金会都有约定:五年之内不分红,未来也没有分红的压力。“投资目的很清楚,就是用来解决社会问题的。”李利亚称,经营最久的小额信贷公司,即使有盈余,也是用于社区发展,如免费为农村幼儿园培训老师、在村里举办种养殖技术培训等。

残友集团为保持社会企业的公益属性,在所属众多分公司中均占有51%的控股股份,商业资本最多只能占股49%。

虽然社会企业的概念尚未得到正式界定,但已逐渐进入官方语境。2011年6月,北京市委《关于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全面推进社会建设的意见》提出:“积极扶持社会企业发展,大力发展社会服务业。”这是“社会企业”一词首次出现在省级党委文件中。

2013年,佛山市顺德区政府以投入启动资金、免费为企业提供经营场所等方式,先后开办了六家社会企业。同时,区社工委推动制定《顺德区社会企业认定标准》,以期形成规范性政策文件,建立社会企业持续发展工作机制。

《财经》实习记者 杨晓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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