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时期，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日益加重。尽管货币政策部门反复申明中国经济总体上货币量供给及货币流动性充足，但广大生产和投资企业却呼喊资金紧缺融资成本过高。

从笔者所做的一些地区调研情况看，大企业和重点项目资金可以得到保证，一些大企业资金充足到不接受银行上门贷款反过来对银行超前还贷的程度，普通中小企业资金缺口很大，银行年初对企业审定批准的贷款额度被削砍，一般中等企业贷款满足度降低20％－30％，小微企业下降50％－70％。央行称，当前货币和贷款供给总体充足，货币量合理增长，保持在13％左右。从宏观数据总量上看，货币增速处在调控目标区间。

从一些地方情况看，当地货币贷款增速和全国总量增速大致相当，得到重点支持的大企业和大项目获得贷款增速较高，普通企业特别是很多小微企业所获贷款增速下降数量减少，广大中小微企业资金实际状况及切身感受与宏观货币总量数据状况差距很大甚至相反。很多小微企业认为资金越来越紧、融资越来越难已经成为常态。

融资成本何以高企

再看融资成本。从央行明文规定的银行贷款利率看，近年来利率没有上升,还略有下调，2012年7月以后一年期贷款基准利率下调到6％，贷款利率总体呈下行趋势。但普通中小微企业很难从银行获得规定利率或规定浮动利率范围内的贷款。

近年来企业从银行获取贷款所支付费用越来越多，咨询、中介、审计、服务等费用名目繁多，和贷款绑在一起，费用先行交付，利息先被扣除，部分贷款必须留存银行，名曰存贷挂钩，很多情况下实际可用贷款减少20％，而利率则按贷款满额支付，利息及各种费用成本加总相当于利率上升到10％－15％，企业负担银行贷款实际利率大幅度高于央行正式规定的利率水平及浮动范围。

非银行融资利率更高。融资市场年化利率一般高达20％左右,低的15％，高的25％以上。有关机构正式发布的民间借贷利率温州指数显示，目前温州民间融资一年期综合利率20％左右，其中借贷服务中心利率约15％，民间借贷利率约28％，P2P小贷平均利率约25％。利息之高大幅度超出了企业承受能力，造成企业经营困难及金融风险加重。

国家有关部门及货币金融管理部门高度重视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提出多措并举清理不合理收费，降低融资成本。央行2014年二季度货币政策报告认为，融资成本上升与货币供给方面变化有关，问题不是出在货币政策所调控的货币量供给上，而是在于货币储蓄增速减缓；当前货币总量和增速不是过低而是过高，M2存量高达GDP两倍之多，M2增速超出名义GDP增速5个多百分点，货币供给总量远超出正常合理水平；互联网金融、各种理财产品等高息融资方式吸储能力很强，抬高了银行吸储成本，银行吸收存款处于劣势，丧失利率定价权，导致银行贷款利率上浮；一些部门单位的融资成本约束薄弱，承接高息融资的能力较强，对高息牟利的市场融资活动提供了支持。

央行和有关部门提出的对策措施，主要集中在治理整顿市场融资中介环节及收费过多、银行存贷挂钩等不规范不合理放贷行为上。这些措施没有产生效果。近一时期随着经济下行压力加重，企业融资风险增大，利率风险溢价上升，普通中小微企业感到融资更难更贵。

大企业大项目占用资金过多

2008年金融危机冲击后大规模投资措施出台，大量银行贷款配置到大型投资项目上，投资规模和贷款规模双扩张，地方投资和地方融资扩张规模更大。大型投资项目使用贷款数额大、时期长，银行大量资金沉陷于长期项目中周转不畅。银行中长期贷款占全部贷款比重从2008年的50％上升到2014年的56％，银行为保证已投放中长期贷款的投资项目建成，还得持续追加中长期贷款，造成投进大型项目的长期贷款数量和比重不断增大。银行可用于对中小微企业贷款的资金来源减少，对中小微企业贷款收缩，造成中小微企业资金短缺，资金链断裂多发，融资风险升高，融资困难与成本增大，形成恶性循环。

国家政策文件号召银行支持中小微企业，但大银行普遍认为大企业大项目才是政府真正支持的重点，贷款安全度高，集中投放贷款效益高，大银行对大企业大项目贷款争先恐后，喜好组团联手供贷，而对中小微企业贷款则认为成本高风险大，不是避而远之百般推拒，就是严苛审贷溢价收费。

大银行对中小微企业贷款的避离取向与逆向选择源自于资金贷款重大轻小的配置失衡现实，他们认为大企业大项目资金越充足对其贷款就越安全，小企业资金越紧缺就越危险。大银行这种看法存在偏斜与误读。大企业大项目贷款获得银行连续不断的供给支持，掩盖了很多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贷款软约束造成的风险损失。很多大规模长期贷款实际存在的不偿还风险损失被连续不断的更大量更长期贷款所包纳掩藏或向后推延，大项目投资规模过大，占用贷款资源过多，造成广大中小微企业融资来源紧缩，从而融资风险及成本升高。在大项目投资规模已经过大、长期贷款已经过多情况下，大项目投资贷款力度仍在持续加大，造成银行资金周转缓慢，效率降低，风险增大。

2008年以来，随着大规模长期投资贷款快速增多，贷款总量相对于GDP总量从96.6％上升到126.4％，反过来看则是贷款产出率下降，GDP总量相对于贷款总量从103.5％下降到79.1％。大银行认为的大企业大项目贷款安全性实际上是靠不断增加的更多倾斜支持贷款所支撑，背后是总体贷款效率和安全度的下降，反过来看所谓中小微企业贷款缺乏安全保障则与其难以获得银行连续不断的贷款资金流支持有关，而这又与银行大量贷款配置给大企业大项目致使中小微企业贷款减少有关。

中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深层症结在于，其融资资源被大企业大项目大规模贷款所挤占而缩减。银行贷款重大轻小不仅是结构失衡问题，还会对货币贷款总量供给造成紧缩影响。大量货币贷款沉积在长期大项目里，周转缓慢，货币效率下降，相当于常规货币存量被缩减，这种情况下，货币供给量比贷款结构正常情况下增多才能满足合理需要，而货币总量增速仍按正常情况下的名义GDP增速参数关系进行调控，就造成货币增速被压得过低。以为只要当前货币量增速高于名义GDP增速就断定货币供给总量是适当的说法并不正确。

目前看起来虽然M2增速高于名义GDP增速较多，但考虑上述货币贷款结构问题所造成的货币周转速度下降、直接融资及社会融资增量缩减等因素影响，当前货币增速下的货币量供给不足以满足经济运行合理需要，也是融资难融资贵有增无减的重要原因。

中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症结在于大企业大项目占用资金过多。对于中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单从政策语言上强调支持中小微企业，单从中小微企业方面入手，无法得到解决，关键是要针对造成中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症结，对大企业大项目占用资金过多的融资配置失衡状况进行调整，要将过多过重的大项目投资贷款规模压减下去，给陷入困境的中小微企业让出融资贷款资源，使其困境得以舒缓。

在存量货币过多沉积于长期投资项目的结构性问题未实现合理调整的情况下，新增货币增长速度可适当略微向上调整，比如试探调整到14％左右。拥有贷款份额优势的大银行应当在促进货币结构合理调整、提升货币运行效率方面发挥积极作用。

银行金融机构特别是大银行因其强势地位而出现的对中小微企业贷款融资层层盘剥风险转嫁现象应当标本兼治，货币金融有关部门为维护商业银行金融机构所谓安全利益而支持或默许银行金融机构贷款融资重大轻小的政策取向应当彻底改变，银行金融机构贷款融资应当摒弃以规模大小论优劣的观念，把贷款融资重点从大企业大项目转移到中小微企业上，关注和挖掘中小微企业富有潜力的优良贷款融资项目，对中小微企业贷款融资提供持续不断的支持。

作者为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