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新动能乍现

2015-01-19 14:00:32

1月20日,2014年国民经济的运行数据将陆续公布,2014年四季度工业增速较三季度约降0.6个百分点,这将导致GDP增速回落0.2个百分点。经济分析师预测,2014年GDP增长速度大约7.4%。

国家统计局1月9日发布的数据显示,2014年中国居民消费价格总水平(CPI)同比增长2%,涨幅较2013年回落0.6个百分点,不仅远低于年度3.5%的通胀水平,也创下自2010年以来的物价涨幅新低。价格指数低位徘徊亦印证出中国经济下行的压力。

然而,增速滑落之际,拉动经济增长的新动能却逐步显现,这被学者称为经济动能的“新嫩芽”。这些嫩芽给苍凉的经济带来了点点新绿:经济增速虽下滑,就业吸纳能力却增强;服务业增加值增速首超工业,四季度第三产业占GDP比重超过50%,经济结构更趋平衡;拉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中,出口增速换挡,投资增速高位放缓,而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马力”加大;居民收入名义增速高于财政收入增速和企业利润增速。前三季度单位GDP能耗同比下降4.6%,经济发展方式正从粗放向集约转变;经济动力从要素驱动、投资驱动正转向创新驱动。

这些“嫩芽”预示着,与改革开放30多年来接近两位数的高速增长相比,中国经济步入以中高速增长为标志的“新常态”,不仅意味着经济增速的放缓,更意味着经济增长动力的转换和经济发展方式的切换。蓄势已久的结构调整和经济转型中,一些新的亮点逐渐显现。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刘世锦此前在“《财经》年会2015:预测与战略”讲演时表示,“新常态”下,中国经济增长结构持续改善,经济内生的新动力开始发芽。

在痛苦而艰难的换挡阶段,也孕生着影子银行急剧扩张、地方政府债务累积、过度投资带来的产能过剩等诸多风险,如今这些风险在政策引导下逐步出清。在《财经》2015年会上,刘世锦、全国人大财政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尹中卿等专家认为,防范系统性风险,守住风险的底线方可为改革争取到时间。

新常态下新思维

近期各部委年终工作会陆续召开,会上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新常态”。所谓“新常态”意味着经济告别过去传统粗放的高速增长阶段,进入高效率、低成本、可持续的中高速增长阶段。

在“新常态”下,增长质量导向将会成为新发展观的一个支点。

刘世锦认为,过去官员以GDP论英雄,以速度挂帅,其实速度掩盖了很多问题。现在速度降下来,很多问题暴露出来。

因此,速度和质量的关系需要发生逆转——以质量指标来倒推速度指标。如果实现六个质量指标:就业可实现、企业可盈利、财政可增收、民生可改善、风险可控制、资源环境可持续,那么相对应的速度就是一个好速度。

今后宏观调控的意义在于,把握好速度和质量相适应的粘合度。

刘世锦表示,最近两三年,经济处于由高速增长向中高速增长的“探底”过程,如果三个指标——基础设施、出口和房地产纷纷“落地”,经济的“新常态”就算夯实了。尹中卿亦补充说:现在只是迈向“新常态”的过渡期,从经济增速放缓到触底,最后形成一个稳定的速度。因此更应该关注放缓过程,怎么能够让它平稳触底,既不要随便鼓泡沫,更不是轻易戳泡沫,而是千方百计挤泡沫。

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李扬赞同刘世锦的判断。他表示,以速度下滑为主要外在特征的新常态是合乎规律的。基于资源配置的效率下降,创新能力不足,环境约束增强等因素,经济速度下滑将带动其他宏观指标进入一个新状态。

过去34年,投资增长率平均24.6%,2012年降到了20%,2013年18%,2014年降到16%,预计到“十三五”的时候,平均在10%。投资增速下滑,连带经济增速下滑。“这几年经济发展方式有问题,投资过度依赖就是症结之一,现在不依赖投资了,投资增长速度下降势必导致经济增长速度下降,就是一个‘去投资依赖’的过程。所以,宏观思维上,不能叶公好龙,以前老是说投资过重不好,现在又想搞回去,这恐怕不行。”李扬表示。

近些年,中国经济结构千扭曲万扭曲,其中最集中的表现就是产能过剩。只有投资增长速度下来,解决产能过剩才有可能。“投资增长速度下降,是解决产能过剩的一个必要产物。”李扬说,同时,在速度不是绷得很紧的情况下,才可能从容解决收入分配不公的问题。

香港永隆银行董事长、招商银行原行长兼首席执行官马蔚华总结说:“进入新常态,要有新的思维方式,更多考虑经济增长的内涵。”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副秘书长王一鸣更强调供给侧的激活。他认为,应从供给侧入手,重塑中国经济的增长动力。供给侧最核心的是怎么样提高中国经济的效率,只有效率提高了,增速放缓以后,我们的企业利润才不会有大的回落。所以,需要围绕经济的效率做更多文章。

这就需要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让要素能够自由而充分流动,要素通过自由市场实现从低效率部门向高效率部门流动,这就对市场化改革提出了新的要求,需要通过系列改革打破要素流动的障碍,给市场主体更大的开放空间。

“以往增长速度很高,盈利空间很大,要素成本也很低,各方没有改革压力。恰恰到了今天,结构正在发生深刻变化,增长动力也在重塑。经过这一轮‘阵痛’后,经过三年到五年的坚持,中国经济的质量一定会有根本的改变。”王一鸣表示。

唯有改革才能提升经济效率。刘世锦表示,有一部分改革能够带来增长的增量,而更重要的是改善投资的效率。有一些改革,可能短期之内对增长有一些冲击,比如这两年的反腐败,可能减少了一些需求,但那种需求很大程度上是浪费,把这部分钱转化为老百姓的需求,才能带动更高效率的增长。

当下判断这个时期的改革,很重要的一个指标就是改革最终是要提高效率和促进创新的,这是判断改革改得对不对,是不是有效果的最重要指标。当然在目前的转型期间,最好是能够找到一些既能带来需求增量,同时又能提高效率的改革。

创新驱动增长

2014年前11个月规模以上企业的利润增长率在10%左右,比2013年略有改善;居民收入名义增速高于财政收入增速和企业利润增速,居民收入在国民收入初次分配中所占比重有所提高。前三季度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实际增长8.2%,“跑赢”了GDP。

经过这两年政策的密集推动,在增长速度回落的同时,结构转型已初见效果。第三产业比重已经超过了第二产业。在拉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中,出口增速出现换挡,投资增速高位放缓,而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正在增强。前三季度,最终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为48.5%,比投资贡献率高7个百分点,中国经济再平衡态势更加清晰。

“也许增速有下行压力,不太乐观;但从经济增长质量角度看,心情会稍微轻松一点。”刘世锦表示,企业的效益有所改善。中国经济增长的内在变化正悄然呈现。

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民建中央副主席辜胜阻表示:如何切换新的动力机制,从要素驱动、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这是保障新常态的关键问题。

他提醒,现在中国经济转型面临四大阵痛:制造业要去产能化、金融要去杠杆化、房地产要去泡沫化、环境要去污染化,解决这四种阵痛,转向新常态,非常重要的是实现创新驱动。

“创新又跟创业连在一起,它是一对孪生兄弟。”所以,辜胜阻一年来到十多个省市进行调研,感到新一轮的创业浪潮正是进入新常态的重要引擎。他说,简政放权的改革,已经在引领新一轮创业浪潮,2014年新注册的民营企业增长了60%,2013年是30%,是井喷式的增长。同时,新一轮的互联网技术也在引领新一轮创业浪潮。创业者越来越年轻。除此之外,像中关村、张江、东湖,这样一些高科技的科技园区,正在实现一种聚合的创新浪潮。

他认为,现在是中国的第四次创业浪潮。不仅有精英创业,更多的是草根创业。因此,非常关键的是要解决好两个问题:第一,政府不仅要为创新提供政策支持和体制保障,还要在前沿技术、共性技术等领域,发挥创新的引导乃至主导作用。过去政府是管了大量管不了的事情,现在是撒手不管。过去是边吃、边拿、边干,现在是不吃、不拿、不干,这种不作为,对企业的创业不利。第二,金融必须创新。现在创业型企业面临前所未有的融资难和融资贵,小微企业从银行得到贷款的成本在30%以上,很多小微企业得不到贷款,“应急式”的贷款高达40%以上。要进行金融创新,首先要大力发展草根金融,大力发展科技金融,鼓励更多的VC、PE,特别是天使投资参与创业、创新。

马蔚华亦表示,美国在上世纪80年代,创新成果70%来自成长型企业,他们的发明是大企业的2倍,效益比大企业高15%到20%,中国的中小企业中,66%的专利发明,74%的技术创新,82%的新产品开发,都是由它们完成的。但是,它们现在遇到最大的困难是资金的问题,融资的问题。很多创新型企业夭折在摇篮之中。现在每年有3万多项科技成果和5000多项专利,能够转移成工业成果的不到25%。

“现有的银行体制、制度、法律,还不能够支持创新企业的成长。比如,它们没有有形的资产,缺少银行抵押担保的信贷条件。而银行必须要对监管当局,对董事会承担风险管控的责任,所以,银行确实也心里很矛盾。” 马蔚华说。

直接融资市场和多层次的资本市场,一直没有完善起来。中小板、创业板,对成长型企业要求很刻薄,创业板要求年年盈利是一个高门槛。特别是债券等其他市场,对中小企业融资几乎没有任何帮助,大多数中小企业能够在资本市场上融资成功,这还是很遥远的梦。

多位专家表示,“新常态”下的新动力,来自于万众创业、万众创新,这种创新驱动,首先需要从法律上明确可以转让的注册商品专用权、著作权等知识产权中的财产权和应收账款的价值评估和确权,这样不仅仅有利于银行对这些无形资产进行质押和抵押,能够应对监管检查,也有利于银行释放风险,还可以扩大银行对这些不良资产的处置权。

在金融监管体系内,马蔚华建议,对银行支持创新企业产生的不良资产,应该给予必要的政策支持。这样才能使各方面集中力量,使创新创业成为新常态下的一种新动力。

守住风险底线

对于许多金融市场分析人士而言,随着经济增速的下滑,各类经济风险或在今年迎来爆发期,其中包括企业产能过剩不断积压、政府债务不断增长,金融领域的风险系数上升、国有企业债务重重等风险。

一些地方的主要税收来自房地产,通过不断卖地支付银行利息,但如果地价不涨或者无地可卖,这种收入来源就要干涸,而地方政府又很难再找到像房地产这样比较持续的财政收入。而国企债务的危机同样来自房地产,许多国有企业把资本投向房地产,一旦房价停止上涨对国有企业债务造成压力,它们会和地方政府一样面临违约风险。

从这个意义上讲,多位经济学者对《财经》记者表示,今后一两年防控风险的问题,应该引起高度的重视。“即使其他指标难看一点,如果不出大的危机,不出大的风险,守住了底线,就是很大的成功。”刘世锦表示。

李扬同时提醒,2015年主要的风险点在于:首先,是投资领域的风险点。对于微观企业来说,投资的生产率下降,已经不能靠放松条件让投资有收益,必须让投资真正找到有效益的路径。“现在基本上有商业可持续性的投资没有了,经济类经济设施也基本上就位了,现在留下的是社会类基础设施,而社会类基础设施的投资很难可持续。于是,就要有智慧来解决如何让社会类的基础设施投资有现金流,这样才会吸引大量的资本进入。”

这涉及一系列的改革,准入、定价、税费,甚至包括统计等方面的问题。

其次,城镇化处在一个十字路口。早期城镇化是投资引领,是开发区造成。现在已经开始注意到人的城镇化。当我们把眼光转到人的问题时,随着土地制度重新调整,原来城里人在各种意义上都比农村人优越,现在农村人可能在很多方面比城里人优越,所以,不愿意被市民化。相反在很多地方,城里人想变成农村人,就想要农民那块地。这种情况出现以后,下一步城镇化往哪个方向去,需要讨论清楚。

与此相关的房地产市场真正到了调整的时候。如果把罩在房地产市场的迷雾吹开后,房地产的供求关系发生逆转,房地产市场调整引发的金融调整需要有应对之策。

尹中卿尤其担心地方债风险。他表示, 2013年6月底,地方债务是17.89万亿元,债务在经济增速上行的条件下,可以不断得到化解,或者暂时隐蔽起来。在经济增速放缓的情况下,地方债的风险就逐步显露出来。房地产价格的变动,去产能化,压缩过剩产能,最终都会影响到地方债务。而地方债务的风险与金融风险交织在一起,所以,“如何确保在增速放缓中,债务风险能够得到缓解,不至于破裂,不至于引发经济的硬着陆,应该是当务之急。”尹中卿表示。

多位专家预测,经济下行过程中,有可能爆发区域性的财政风险。巨额地方债的背后,实际上是政府信用担保,地方举债普遍不考虑偿债,地方政府把偿付责任推给中央政府,如果发生链条断裂,最终财政还不起,将导致政府信用链条断裂,就有可能爆发区域性的财政风险,一些地方政府甚至可能会破产。

由于地方债与银行等金融机构的风险直接关联度高,政府债务过快增长,也会给金融机构带来系统性风险。因此,防止引发系统性的金融风险,守住系统性风险不引爆的底线是关键。

尹中卿表示,这就需要我们加强立法和执法的约束,引导地方债走上制度化、法制化的轨道。

尹中卿建议,一是要保证地方政府依法举债,实行规模控制,同时提高直接融资的比重,鼓励社会资本,通过公司合作伙伴等方式参与城市公共设施的投资和运营。二是要保障和促进地方政府依法管债。将债务收支分类纳入全口径预算管理,统筹债务的余额控制指标,包括负债率、债务率、偿债预期率等,也增加增量债务的控制指标,像新增债务率、借新还旧率等,保证债务环境的公开透明。三是促进地方政府依法举债,严格限制地方债的用途,提高地方债的使用效率。四是保障和促进地方政府依法还债,建立有偿机制,强化地方政府的偿债能力,从而防范债务风险。

如何托住经济增速下滑的“底”也是从宏观调控入手防范风险的路径。刘世锦表示,现在要对刺激政策有清楚的认识,刺激政策本身是一个中性词,现在有点负面化了。如果增长下滑过快,该刺激的还是要刺激。当然了,刺激的目标是什么?在目前这个转型期,刺激的目的是为了托底,不要让经济增速下滑过快,而不是不顾约束条件单纯为了提高增速。

《财经》记者 王延春/文
动能 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