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要想谈谈人们议论的反腐是不是到了一个节点的问题。在这个大的题目下,谈四点看法。
第一,从什么意义上理解反腐?解决腐败的问题是一种理解,但我更侧重的是把它作为这场改革的启动点的意义上来理解。从反腐败开始启动这场改革,作为一个策略是非常正确的。
这是因为,这次改革和上一轮改革不一样。上一轮改革要面对的是改革之前形成的“旧体制”。这个“旧体制”从最表面层面看,是计划经济体制;从深层来看,是一种无所不在的权力。这次改革要面对两个东西,第一还是这样的“旧体制”,这个“旧体制”在上一轮改革当中受到了一定的触动,但是有些重要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完全的解决。还要面对的一个新东西,就是在上一轮改革最后那段时间形成的新的弊端。概括来说,就是权力和市场相结合。在这个基础上,它形成了一种相当稳定的利益格局,甚至是强有力的既得利益集团,或者可以更明确地把这个既得利益集团叫做一种权贵既得利益集团。这轮改革首当其冲要面对的,是后一个。
现在反腐败,小几千万、几百万,大家都觉得麻木了,甚至一个干部才贪几百万,引来的是一种笑声。权贵集团集聚了大量的社会财富,垄断了中国相当一部分资源、相当一部分机会。另外,它也使得社会固化下来,既不想往前走,也不想往后退,要的就是维持现状。所以,这是这轮改革首先要面对的。
面对这一格局,把反腐败作为这场改革的启动点,我觉得是非常明智的。所以,尽管人们对反腐败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议论——尤其是对过去这一段表现出来的运动式的形式,但我个人支持这场反腐败。
第二,反腐败现在确实到了一个节点。这场反腐败有三重含义:一是解决腐败问题的本身;二是作为这场改革的启动点;三是通过这个来打破权贵对社会资源的垄断。
按照这三重含义来看,改革已经有了启动的可能,对腐败威慑的效果已经开始形成,反腐败的一些制度化措施出台的可能性已经基本具备。原来官员财产公示等制度无法通过,现在其实是有了建立这样制度的现实的可能性。之后再去撼动过去那种利益格局,打破垄断,应当说现在也有了可能。
但是,我们都知道,运动式的反腐败不可能真正解决腐败问题本身。而且,现在应当看到,这个招数已经用老。也就是说,这种反腐败的边际效益在递减。甚至原来预想的通过反腐败来重新凝聚人心的效果,都已经收效甚微。老百姓对打击大大小小的老虎,已经逐步开始麻木,然后反腐败的一些负的作用开始显现。
综合种种的情况来看,它要达到的效果,它引起的问题,从这样一个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到了一个节点。
第三,在面临这样一个节点的时候,应当实现两个转变:一是从运动式的反腐向制度建设的转变;二是从单纯的反腐向清理权贵恶政转变。
第一个其他学者谈的更多,运动式的反腐为制度反腐创造了条件,一些制度的建设有了可能,今天我不想谈这个。
我要强调的是第二个转变。在反腐败逐步常规化的同时,向系统地清理权贵恶政的转变。上面提到,权贵垄断了相当一部分资源和机会,使得社会固化,不仅如此,这些年它也制造了一系列的恶政。这一恶政最核心的,就是对法制的破坏,对民众权利的打压,对公平正义的损害,对社会秩序的侵蚀。
现在老百姓真正痛恨的不仅仅是腐败,更重要的是这种恶政。所以,在反腐败逐步常规化的同时,要转向对这些权贵恶政的系统清理。
我为什么这一年反复讲这个问题?比如周永康的问题,我非常担心的一点是,把周永康案披露出来后,仅仅是把他作为一个更大的腐败分子,只是让人们看到一个更大的腐败分子,这对于中国社会来说意义不大。更要看到,作为一个腐败分子,他在执掌权力期间制造了一系列的恶政。应该以他作为一个代表,开始向恶政进行全面系统的清理。这对他来说也不冤枉,因为对于制造恶政,他确实应该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第四,从反腐败开始,能够破除权贵。在破除权贵的基础上,系统清理权贵的恶政。然后依法治国,最后走向民主法治。这样,中国才可能真正走向一个现代国家。
作者为清华大学教授。本文为作者在“《财经》2015:预测与战略” 年会上的讲话整理,未经发言人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