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与墓地

2015-01-19 14:16:18

马恩省香槟区。汽车从我居住的兰斯市出来,驶上一条乡村公路,一路向东,往阿戈讷、凡尔登的方向开去。兰斯,这座“一战”的“殉难之城”被留在了身后。战争中,这座城市每天都要遭受密集的炮击。到1918年11月,全城只剩100多间可以住人的房屋。车子在白垩土的平原上疾驰,去找寻曾经的战场。穿过一些村庄,经过几个僻静的农场,沿着一片美丽广阔的麦田往前走,大麦、油菜、苜蓿、向日葵……突然,在它们中间出现了一些十字架,背靠背整齐地排列成长方形。

这是一处“一战”的军人墓地。麦田,十字架:这样的反差令人震惊。在法国,马恩省的军人墓地是最多的。我们走下车,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墓地中的小道养护得很好,穿行其间,读着十字架上士兵们的姓名、死亡日期和所属部队。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心有所触。这些白色的十字架下面,是两万多条生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服役于步兵部队。

枯骨堆

从1915年开始,人们把这些战壕里的步兵们称为“长毛”。他们都是些年轻人,名副其实的年轻人。他们置身于混杂着战火、鲜血与污泥,充斥着瘟疫气味的世界里,在屠戮的最前线。他们大部分人曾经是农民——在所有参军者中占据一半。最终,只有三分之一活了下来。除了十字架,还有刻着来自北非和黑非洲的士兵名字的墓碑。那些地方当时是法国殖民地。殖民地的士兵们为法国而战,为法国牺牲。但和平回归时,法国却完全忘恩负义。“平等地去战斗”本应换来“平等的公民权利”——然而法国并没有信守承诺。

重新上路,墓地越来越多。竖着白色十字架的是法国的,黑十字架的是德国的。1915年秋天,在这个距离兰斯35公里的地方,霞飞将军指挥了伟大的香槟战役。远处,在平原和天际间,有一座有三个人物的巨大纪念雕塑。这里地处佩尔特-莱于尔吕和索默皮-塔于尔两个村庄之间。战争时期,这两个村子十分出名。如今却被遗忘于乡间。每个村庄都有两个名字,一个是他们战后重建的名字,另一个已不再有人提起,人们为了纪念而将其铭刻下来。大战永远摧毁了佩尔特-莱于尔吕和塔于尔村,将这里变成了一片战争废墟,被禁止进入。只有在一年一度的世界遗产日,人们才可以入内参观,有点像庞贝。村民们的土地在战争中被征用,不得不在战后去邻省安家,寻找工作机会。

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三人纪念雕塑,其实是一个枯骨堆。再次下车,在此驻足片刻。这儿是从前的纳瓦罕农场所在地。1915年9月28日,纪尧姆·阿波利奈尔的朋友,瑞士诗人、荣誉勋章获得者布莱兹·桑德拉尔在农场附近的战斗中失去了右手。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班上所有人的牺牲。在1946年《断手》这本小说中,诗人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由一万多名士兵的遗骸构建的这个枯骨堆,是雕塑家雷亚尔·德尔萨尔特在1924年完成的作品。军方估计,大约有14万人在1915年9月24日开始的香槟战役中阵亡。纪念碑的顶部是三个士兵:第一个士兵举着一把带刺刀的步枪,第二个士兵正准备扔手榴弹,第三个士兵移动着一挺机关枪。在他们的身后是炮弹爆炸掀起的一阵煤灰烟雾。原本爆炸应该会让他们扑倒在地,同伴们互相查看伤情,或因痛苦而蜷曲。不过纪念碑几乎没有去表现人们在战争中遭受的苦难。右边那位士兵是昆汀·罗斯福,当时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儿子,他驾驶的飞机于1918年7月14日在塔德努瓦上空被击落,不幸殉职。左边那位士兵是雕塑家的兄弟,在贵妇小径(位于法国埃纳省境内,建造在山脊上的一条步行道——译者注)的战斗中牺牲;中间那位掷手榴弹的士兵是古罗将军,他在达达奈勒战役中丢了一只手臂。

这座雕塑抓住了一个瞬间。我们或许会想到德国画家奥托·迪克斯。与许多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一样,奥托·迪克斯也参加了战争,带回了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图像。他的一些精彩绝伦的铜版画,展现出战争的暴力及暴力对人不可逆转的影响,让人无法接受。系列铜版画《战争》,包括“圣玛丽-阿皮的疯女人”“塔于尔的死者”“埋葬在香槟的士兵”“死者的舞蹈”“兰斯附近的弹孔和鲜花”“前线的士兵墓地”“与疯子在夜间相遇”。奥托·迪克斯写道,有好些年,至少有十年,他都梦到在废墟的房屋中爬行,吃力地穿过那些走廊。这些废墟出现在他的每个梦境中。

风将骨灰吹覆在面包上

莱茵河两岸的艺术家们和知识分子们,满怀爱国热忱积极投入战斗。法国人是为了保卫文明,使其免遭野蛮的入侵。德国人相信战争能使人“升华”,使人净化。

人们折服于各种高尚的原因而投身一场巨大的冒险。 他们在其中可以展现自己,也可能成为英雄。在上一场1870年的战争中,德国人夺走了阿尔萨斯和洛林;法国人希望夺回这两个省份。但法国人的热情持续了不过几个月即冰消瓦解。他们回来后,至少从大屠戮中归来之后,变得幻灭、气馁、伤痕累累,战争打下的烙印刻骨铭心。他们应该驱除战争的恶魔,通过创作来表现战争。战争是力量和忠诚的极大消耗,是政治家和幕僚们不知道或不愿意停下来的畸形浪费。这些人必须知道,大多数人都不希望战争。因为法国有四分之一的18岁到27岁的人在这次战争中死去。

从前的纳瓦罕农场所在地,有一座小山,虽然只有192米高,视野却非常好。纪念碑的四周荒草丛生,碑上的浮雕高低起伏。士兵们挖的战壕、炮弹弹坑、带刺铁丝网残片和一些废旧钢铁铸件一一映入眼帘。石碑旁高高的草丛中,有一个保存完好的铁质十字架,上面写着:“纪念A.卡萨, 他于1915年9月27日在吕贝克战壕牺牲”……脚下,是那些死去的人们,那些“失踪者们”,那些因炮弹和坑道爆炸导致尸体无法被找到的人。有多少具遗体被遗弃在荒野中?有多少次,在密集的炮火轰炸下,这些遗骸被掀翻出地面?多少个家庭无法找到逝去亲人们的遗骨?多少的家庭无权去把死去的亲人挖出来?(霞飞将军在1914年10月颁布了这项禁令。)遗骸越来越多,人们只能堆起来。有时就让它们半掩着,堆积成一堆再烧掉。1914年9月那场阻挡德国人进军巴黎的血腥战役之后没多久,13岁的安德烈·马尔罗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去到马恩省的阵地上。中午,人们将德国人扔掉的面包分给学生们,“太可怕了,因为风将堆积在不远处的尸骨骨灰吹覆在了面包上。”

只要可能的话,士兵们都会把战友们的遗体处理体面。他们都不想把这些遗体火葬,他们拒绝火葬。战士们想有一座墓来寄托生者的哀思,摆上一些鲜花或一个金属的花环和珍珠的勋章带:“献给牺牲的战友”。再给战友的墓拍张照片,以便寄给或交给战友们的家人,哪怕是让人转交。死者中的一半是没有墓的。

沉默中长大

我自己也在这片荒野中找寻。我的祖父和外祖父也参加了“一战”。外祖父在收拾好战场上战友们的遗体后,参加了炮兵部队。他在凡尔登和他的故乡阿戈讷都打过仗……祖父所在的是骑兵部队。他作为龙骑兵参加了马恩战役,之后和六名骑兵一起,将重型炮弹架运送到凡尔登和索姆。表面上,祖父外祖父二人都毫发无伤地从战场上回来了(如果他们在步兵部队服役的话,恐怕就没那么好运)。

但祖父变了,他变得神经质、易怒,有精神创伤。我父亲家有四位亲人在战争中死去,其中一个人失踪,即在战争中失去联系。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但失踪这个词很模糊,家人们还常常希望能有朝一日盼到亲人的归来。我父亲也曾经想过他的陆军中尉叔叔的遗骸在哪里。这位叔叔被报失踪的地点是贵妇小径。

我属于在沉默中长大的第三代人,属于那批30多年来,特别对“一战”感兴趣的作者。我们身边有太多的沉默,有太多家族的秘密。我的祖父是饶勒斯的追随者,当德国人逼进巴黎的时候,他不得不去马恩参加那场恐怖的战斗。1919年回乡后,他毕生都没有摆脱圣贡的那场惨绝人寰的肉搏战的阴影。战前滴酒不沾的他,居然从此沉沦于酒精中,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我没有见过祖父。在家里,人们也从不对我们说起他。在肉搏战中,我的祖父必须去杀戮的不是敌人,也不是怪兽,而是与他们一样的人。况且,1914年圣诞的时候,德国和法国有过一段友善期,后来也被硬生生终结了。

法国的每个村庄,每个城市都有一些纪念物,纪念那些为了法国而战死疆场的人们。他们的名字都被铭刻在纪念建筑上。从孩童时代到少年时代,我和我的同学们都会在每年的11月11日来到这些纪念性建筑旁,参加一些纪念仪式,庆祝“一战”的停火和胜利——这一传统一直延续至今。我们由学校老师领着。

参过战的老兵们则组成了一支十分重要的队伍。其中一人动容地读着名单上的名字。他每念一个名字,一位独臂人都会回答一声 “为国捐躯”。人们进行一分钟的默哀。然后,孩子们会得到一份小糕点。那时候,我们身边都是一些拖着假肢的孤独的人们。他们用一只手骑车或开车,脸上和身上都被打上了战争的烙印。每个周日晚上,老兵们聚集在咖啡馆里,倒上一杯酒,只在彼此间谈论着战争。我们则会带着敬意说到“他们挖过战壕……他们去过凡尔登……他们打过马恩战役……他们参加过索姆或贵妇小径战斗……”

父亲带我们参观过军队的墓地、城堡和纪念性的建筑。父母常回忆起枪林弹雨中的兰斯城。我们的母亲是兰斯人,在废墟中长大。父亲在离前线很近的一个村庄中长大。那时壕沟还没被填平,我们在里面嬉戏玩耍。我们在景物、在镌刻于景物的标记、在战争的痕迹和遗址中,有了对战争的认识。

许多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的士兵们,身上还有最后一封收到的家书和一些护身符。一个世纪以来,它们都被埋葬在了这条长达700公里的战线下:从阿尔萨斯到比利时的北海边,7%的法国领土被洗劫一空。城市和村庄消失了,土地变成了不可耕地,工业、农业和城市的基础设施被毁坏。

今天,目之所及,一切那么平静。乌鸦、云雀或海鸥是逝者们最亲近的伙伴,它们和逝者们谈论着过去的时光。

被国家愚弄

逝者们给我们留下了什么?记事本、书信,许许多多书信。人们从来也没有像在那些焦虑的年头那样,写下过如此多的书信。每天在军队的前后方流转的信件达到400万封之多。整个战争中,这个数字是100亿封……

他们给我们留下了诗句、照片、战壕里制作的物件、奖章——战争十字勋章、荣誉勋章。他们给我们留下了军队的制服、军队里的证件、怀表、水壶、军刀和步枪。时不时,我们会想起一位父亲忧郁的目光,他在战争中或战后不久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我们很纳闷:“为什么他不说话?”我们或会想起一位年轻守寡的祖母,和她克制的叹息声。她活泼而美丽,我们纳闷的是:“她为什么不另嫁他人?”

他们也留传下了一些歌谣。《克拉奥讷之歌》写于1917年春,是由几位不知名的士兵创作的,一开始并不出名。尼韦勒将军在位于兰斯和苏瓦松之间的贵妇小径发起攻势。参谋部向部队保证,这是最后的一场战斗,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最终部队惨败,数以万计的士兵在德军的直接抵抗中牺牲,部队受到打击,士气低落。

将士们中的很多人在战争中已经失去了一位兄弟。他们长期不被允许回家探望,他们想念亲人,想念母亲。士兵们的卫生条件极差,起居在死人堆里,与寄生虫为伴。他们缺水,患上斑疹伤寒,死于斑疹伤寒和伤寒(我奶奶的兄弟就是得这种病死的)。士兵们觉得——这已经不是新的事实——自己被国家愚弄了。国家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胜利,从而任由百万人的鲜血流成河。“只要炮弹在,一切就好办”——大工厂主的生意兴隆得匪夷所思。

现在我们不断追问尼韦勒将军为何没有考虑到他的战略理论、作战计划与面对德军的现代武器的实际困难之间的差距。

自1915年起,随着战线趋于稳定,出现了一些可怕的失败。英国、法国和德国的将军们丝毫不顾及之前的那些灾难性的牺牲,准备投入到新的作战中去。他们还出人意料地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在彼此间进行争权夺利的秘密争斗。几位士兵冒着信件被军方审查的危险,将《克拉奥讷之歌》寄给了他们的妻子。这首歌也被称为《士兵之歌》。它是士兵们的歌曲。

歌中首先暗示战壕里的士兵在等待换防,接着表达了他们的绝望:“永别了生活,永别了爱情;永别了女人,一切都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这场可耻的战争……”

歌曲表现了士兵们的孤独和面对无谓死亡时的焦虑:“在克拉奥讷,在高原上,我们不得不放弃生命,我们被逼如此,我们是牺牲者。”

歌曲结尾处表达了他们感受到的不公平,以及愤懑和震怒:“那些有钱的人;他们将会回来,因为我们是为了他们而战死。但都结束了,因为小兵们不干了。轮到你们了,大人物先生们,轮到你们上台了。因为是你们想要继续战争,那就用你们的生命来兑现吧!”

当时许多士兵拒绝上前线,很多人偷跑回家与亲人团聚。他们组织起来,争取公民和士兵的权利,试图让民众知道战争的真相。这与媒体所说和宣传的内容大相径庭。士兵们反对继续进行这场非人道的战争,他们上街去游行,被人称为“反叛者”。数十人因此被枪决,其余的人被判去强制劳作。

回到纳瓦罕农场的尸骨堆脚下。布莱兹·桑德拉尔和他的外籍军团士兵们对这个地方心存畏惧。这些自愿从欧洲各地来到这里的人们,除了自吹自擂以外,彼此间很少交流。少数人试图通过自残或偷偷离队来逃离战争。每次下士桑德拉尔都会平息这样的事件。对他来说,一个从来没有在战场上害怕过的男人就不是一个男人。

他不喜欢战争委员会的法官们,因为他们出于软弱就给一个士兵判处强制劳作或死刑。桑德拉尔看到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会死,也不知道怎么去死”的例子。尽管忘记了这些人的名字,但他在梦中还是会见到他们,“见到他们全身是血的将死的躯体,发出恐怖的叫喊”。

继续旅程

从尸骨堆和荒地那里看过去,是一片平原。整齐的原野在阳光中伸展开来。云雀在歌唱,麦穗在成熟,一种深深的和平的情感在涌动。然而田野也有记忆。60年代,农民们在田间劳作时,犁铧常常碰到一些从土中冒出来的东西或一些碎片。炮弹、炮弹残片、手榴弹 、单只的军鞋、军用饭盒、水壶、步枪、子弹、法军或德军的头盔、十字镐或铲子,甚至是一个防毒面具。1915年在比利时的伊普尔,法军曾经使用过这种防毒面具来隔离一种可怕的毒气。当时德国人首次使用这种毒气,让法国士兵们猝不及防,死伤惨重。后来人们将这种毒气命名为芥子毒气。

士兵们的物件被不断地、还将在几个世纪中被不断地从土中翻出来,长了铁锈,腐蚀得穿了孔,嵌进了白垩土中。这个地区的一些居民用找到的物件自己建起小型的私人博物馆,因为人们永远无法知道这里出土的一件东西能如何地令人动容,这毕竟是一件“遗物”。有时枯骨甚至是遗体会翻出地面。人们从穿的靴子、头盔和步枪能够辨别出是德国士兵还是法国士兵。

如果尸骨不完整,人们就去找他的身份牌、钱包,再通知省政府相关部门去取。发现一具遗体总是一件令伤痛者更伤痛的事情。土地从来没有停止过向人倾吐它的秘密。

继续旅程,去一个很特别的叫做马西吉之手的地方。途中经过一座美丽的东正教堂,这儿埋葬着一些曾在1917年和法国人并肩作战的俄国士兵。到处是墓地!俄国人的,英国人的,波兰人的,在不远处的庇卡底,还有一处中国人的墓地。

掠过平原,掠过宁静的村庄……来到阿戈讷的边界——马西吉之手。等待你的是震惊。

突然间,一个世纪呈现在眼前,让人目瞪口呆。1915年,今天的人们还原了1915年的战壕!人们用斗式提升输送机和十字镐挖出了这些壕沟,并保持了当时的样子。地上有一些被机关枪射杀的死者,被一一辨认出来。在“一战”百年纪念的时候来参观这些战壕,一路上,只见路面四分五裂、弯弯曲曲,路旁伤痕累累,触目惊心。这些被修整过的白垩土的战场,呈现出一片洁白,给诗人纪尧姆·阿波利奈尔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不加修饰地称其为“很中国的东西,一个亚洲的大沙漠”,“下凹的中国长城”。

战壕汇集起来,形成一片无边无际、波浪翻滚的海洋。天气不好的时候,壕沟的内壁会塌陷,必须不断用装满土的袋子去加固。

下到一条至少有一米半深的壕沟里,里面干燥又干净,没有泥泞……穿梭在这迷宫一样的地方,在时间的长河中溯源而上。铁丝网后面是一片荒芜,这片危险的无人区将敌对双方的部队分隔开来。想像一下一线士兵们不稳定的生存环境。他们睡在洞里,睡不好,因为总是竖起耳朵去听大炮的轰隆声,然后跳起来,怀疑是否是敌人来进攻了。在香槟省的战壕里的体验,令人永生难忘。

当我们在说每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时候,是否需要提一下这场疯狂的战争在法国和世界范围内造成的伤亡?受伤,包括伤残、毁容等的人数是否是死亡人数的三倍多?还有寡妇、孤儿、疾病、受枪伤、疯癫还有自杀的人数?世界范围内总计有1000万士兵在这场战争中丧生。

丧生……我们说的是人,是在城市、乡村中长大的,去前线作战的人。且这场战争持续不是几个月,而是几年。战争把人们全部打倒。要小心统计数据,小心那些死亡人数,因为这些骇人的数据如果是表示灾难的程度的话,就往往忽略了每个受害者的个体性,从而根本体现不出那最悲惨的部分。

直到60年代,历史学家们感兴趣的还是外交、军事史及主要决策者的战略规划。对士兵战争体验的研究是一个巨大的空白。

今天,在当代史学家们的努力和“一战”百年纪念的数百场活动中,鲜活的记忆被激发出来。人们讲述着、展示着他们祖先的信件,和孩子们一起回忆往事。行走起来,寻找先人们的墓地(假如有的话)。

人们参观展览,翻阅档案,参与讨论,考证家族的秘密。许多法国人已经意识到战争机器的可怕,他们不再会任由苦难重现,不再任由这么多年轻生命无辜逝去。

作者为法国小说家、散文家,著有多部关于“一战”的著作,如《纳瓦罕农场》(加利玛出版社,2008年)

吉塞勒·比耶纳/文
麦田 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