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奥巴马无论是在竞选总统连任时，还是在经济不景气时，都愿意以一副中产阶级斗士的形象出现。在任期只剩下最后两年之际，奥巴马更直截了当地推出了“中产阶级经济学”。

记录这一历史时刻的是奥巴马的国会年度国情咨文，1月20日，因经济数据强劲而底气十足的奥巴马，变身升级为中产阶级的“罗宾汉”。在发表国情咨文时，奥巴马在文辞中提及“中产阶级”的字眼至少7次，以“家庭”的字眼煽情至少16次。

在这些铺垫下，奥巴马提出了为美国陷入困境的中产阶级找到的出路：税收上，计划给富人增税，收入将用于基础设施建设；为中产阶级减税，降低他们的生活成本。就业上，奥巴马再次要求国会提高最低工资，使工人享受七天带薪病假，实现男女同工同酬，并鼓励雇用退伍军人等。

在政治和立法上，打造中产阶级经济学通过国情咨文而先声夺人后，奥巴马紧接着在2月2日向国会提交了2016财政年度预算案。白宫表示，2016财政年度预算反映了推动21世纪中产阶级经济发展的理念。

奥巴马的中产阶级经济学的旗号刚一推出，就被反对人士冠名为“罗宾汉经济学”、“嫉妒经济学”。

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资深研究员爱德温·杜鲁门(Edwin Truman)对《财经》记者说，预算是各方讨价还价的开始。奥巴马的这份预算案雄心勃勃，但不要期望最终条款都会变为现实。虽然预算的一些方面将对中产阶级有利，但是对于真正的富人而言，这个预算案对他们简直可说是毫无影响。

奥巴马药方

在听完奥巴马时长一个多小时的国情咨文演讲后，住在华盛顿西北部一个绿树成荫的中产阶级社区的哈维对《财经》记者说，如果总结演讲给他印象最深的三个亮点，那就是“中产阶级，中产阶级，中产阶级”。

由于美国遭遇金融危机和漫长而缓慢的复苏，作为美国中产阶级的一员，哈维和大多数美国的中产阶级一样，生活受到影响。哈维甚至认为，美国中产阶级的美好光景停留在上世纪70年代，而如今中产阶级几乎一路向下。以他为例，在白天工作之外，哈维晚上要找一个DJ的工作，才会觉得生活水平没有降低。

中产阶级不但是美国社会的中流砥柱、稳定的基础，也是美国政治领地中民主党和共和党都极力拉拢的票选的主要来源。奥巴马近年来提出一系列协助中产阶级家庭的方案，包括为要照顾子女的家庭增加免税额、为学生贷款的还款设定上限、为有老人要照顾的家庭提供援助，要求公司让员工选择为退休基金储蓄供款等。

2月6日，身着浅蓝色衬衫，打灰底白条纹领带的奥巴马出现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常春藤社区技术学院，在这里，奥巴马阐述了他心中的中产阶级经济学主旨。他说，“我们必须作出选择，我们是接受一个只让极少数人受益的经济体，还是建设一个让所有辛勤付出的人都能获得成功的经济体。我们已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为了让经济复苏惠及更多的美国人民，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少数社会精英，我们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而这正是中产阶级经济政策需要做的，这一思路就是当每个人都得到公平的机会，承担共同的责任，遵守共同的规则时，这个国家才能发展得更好。”

杜鲁门指出，他并不同意奥巴马笼统地将中产阶级大而化之，他说，从收入的角度，或财富的角度，不同的人对中产阶级有不同的定义。但不管怎样，美国中产阶级在缩小已是共识。美国进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的一份报告指出，中产阶级的收入不断下降，1968年时美国处于中间位置的60％的家庭收入占国民收入的53.2％，这一数字已经下降到45.7％。

美国调查机构皮尤研究中心负责全球经济调查的部门主任布鲁斯·斯托克斯（Bruce Stokes）对《财经》记者说，这个预算案已经算是姗姗来迟了。美国工资增长已经有数十年停滞不前，只有高中学历即可胜任的制造业就业机会已大幅缩水，收入差距越来越大，美国似乎在重返社会失衡。上一次的失衡出现在20世纪20年代。

奥巴马由此给出的药方，一方面是扭转财政紧缩政策，用投资来增强美国实力，停止2011年两党妥协达成的全面削减开支；另一方面，是对高收入阶层，特别是金融行业以及大企业实施增税；同时，加大对基础设施和教育的投入。

提出这一药方的前提是，奥巴马政府预计2015年GDP增速为3.1％，失业率为5.4％，通胀率为1.4％；该预算中预计2016年债务与GDP之比为75％，2015年将降至73.3％。

其实在国情咨文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奥巴马已陆续将预算案的组成公之于众。他的底气在于，就业问题，这个美国经济复苏一直以来的主要拖累已逐渐出现让人乐观的势头：非农就业数据表现优异，工资逐步上扬。2月初的最新数据显示，美国非农就业数据已连续第12个月增幅超过20万，为1994年以来最长。薪资数据显示，美国1月平均每小时工资年率增幅为2.2％，好于预期的1.9％，创2008年11月以来最大。

由此，四年前为应对财政预算危机而推行的自动全面减支措施已不合时宜，奥巴马认为它阻碍了美国经济增长，并对美国的国防建设造成了损害。相对应的，奥巴马的预算案预计支出为3.99万亿美元，收入为3.53万亿美元，自10月1日起的财年预算赤字为4740亿美元。

预算与政策优先中心指出，奥巴马2016年预算案每年平均支出将是GDP的21.75％，基本上与里根政府的支出水平相当。而4740亿美元的财年预算赤字占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2.5％，被业内学者认为属可控范围之内。不过赤字水平会逐年攀升，直到2025年达6870亿美元。预算与政策优先中心则认为，只要把赤字水平保持在GDP的3％以下，就足以减少其对规模经济的相关性。

在经济向好之际，经济学界中把财政与货币政策放在次要位置的呼声渐起，这一观点认为重要的是放松管制和其他结构变化，而奥巴马的预算案在某种程度呼应了这一诉求。总体来看，奥巴马提交的2016财年政府预算总额比2015财政年度增加了6.4％， 这项预算案包括6000亿美元左右的国防支出，包括跟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斡旋及在伊拉克与叙利亚对抗“伊斯兰国”的基金。该预算案也为网络安全问题拨备了140亿美元。此外将在未来六年投入4780亿美元用于路桥等基础设施建设。

税收制度改革更人心所向，但奥巴马预算案的税收算盘却注定引发各种争议。奥巴马要求对美国累积海外盈利约2万亿美元的公司一次性征收14％的税收，并对这些公司未来海外盈利征收19％的最低税额；重提整顿工商所得税，希望将35％的企业税降至28％、制造业税率降至25％。

这一预算案被戏称为“税富济贫”，因为它希望将富人的资产增值税率从23.8％提高到28％，并对资产超过500亿美元的100家美国金融公司征收0.07％的税收。这两项额外增税税额将达3200亿美元。增加的税收收入将用于修缮美国高速公路、状况恶化的桥梁和其他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的开支，也包括给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减税所需的3000亿美元，包括给双职工家庭再减500美元的税款，以及增加带薪病假等等。

哪个中产阶级？

但魔鬼总在细节中。

奥巴马2016年预算案的核心就是力挺中产阶级，但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有更多不属于中产阶级范围内的人将自己视为中产阶级。斯托克斯说，这是一把双刃剑：在政治上，它使政治领袖试图动员中产阶级的倡议更易获得支持；但一旦政府试图削减福利、或更富裕的阶层加税时，那些视自己为中产阶级的群体就会强烈反对。

一个具体的实例是，1月下旬，奥巴马宣布对529大学基金储备计划作出重大改变，取消吸引家长们多年来投资该计划的税收福利。导致这一变化的原因就是，斯托克斯指出，有证据显示，这一基金储备计划实际上更倾向于助益那些较富裕的、而非更穷更需要帮助学生，原因就在于那些更富裕的阶层把自己看作是陷入困境的中产阶级。

实际上奥巴马此次倾力打造的中产阶级经济学——用以协助中产阶级家庭解困的新方案，也并非惠及所有的中产阶级。

杜鲁门认为，以教育为例，奥巴马用心良苦地跑到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常春藤社区技术学院，要推广的就是中产阶级经济学的组成之一、提供两年免费社区学院教育的方案，会使中产阶级的某一部分受益；而基础设施的提案则会以不同方式让所有的美国人得益。

美国企业研究所经济学家阿帕尔那·马图拉(Aparna Mathur)对《财经》记者说，奥巴马的预算案集中关注那些中低收入的单身母亲，但是如果扩展到没有孩子的成年人，可能中低收入的男性也属于受益人群。

马图拉发现，虽然美国就业市场一片明媚，但劳动参与率仍然堪忧，而儿童保育成本的增加是阻碍劳动力参与工作的国家经济问题，而非简单的妇女问题。因此，奥巴马扩大育儿税收信贷规模的提议，很可能把单身职业女性留在劳动力大军中。面向5岁以下儿童的税收优惠，则使每个儿童可享受最高达3000美元的税收抵免, 儿童税收抵免也有助于提高低收入妇女的生活。

鼓励劳动参与率的措施还有，在薪金补贴方面，奥巴马建议让拥有小孩且夫妻都就业的家庭获得500美元的税务优惠，协助这些家庭应付养儿开销。而对那些即将从已享福利、例如所得税抵免计划中退出的夫妻，也有好消息，因为有些福利的资格审查已从基于个人收入，转变为基于家庭收入。这些减税政策把受惠的人群扩大到既包括低收入家庭，也包括中等收入的家庭。

所以有学者指出，奥巴马中产阶级经济学的最大赢家，是那些有孩子的纳税人。接近51％的中产阶级纳税人中，因有孩子而会得以减税，平均算起来，这些纳税人会有329美元的减负。而45％的中产阶级的已婚纳税人会得以减税，平均减税的金额在200美元左右。

受加税提议影响的人群，主要是那些年收入在20万美元及以上的人，或那些拥有众多资产的人群。但美国财政部认为，无论奥巴马的税收政策提议是生是死，命运如何，实际上只有30％左右的纳税人会受到影响，而大多数纳税人其实税收既不增加也不减少。

不过马图拉认为，奥巴马的中产阶级经济学一方面有助于逆转劳动参与率下降的趋势，但同时加税措施会对储蓄和投资产生负面影响，并在长远的角度导致经济增长放缓。比如，2014年美国新增就业岗位310万个，是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就业最好的一年，但仔细考察这些新增就业岗位，大多数产生自低技能、低工资的行业，这使得工资增长压力不大。马图拉认为，美国要迎来更强大的经济复苏，需要更高的劳动力参与率、更高的就业创造率和更高的工资增长率，这不仅需要劳动力供给的增加，也需要对劳动力需求的增加。

从意识形态上讲，共和党坚持认为，控制开支和减少赤字的原则，相信这些才是解决增长缓慢和缩小收入不平等的答案。对于奥巴马版本的中产阶级经济学，可能的一个结果是，作为回应，共和党把精力放在提出其独有的中产阶级经济学建议，也许在争论和妥协中，美国的中产阶级才会真正重新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