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9年的7月14日,国王在日记上写完“今日无事”之后不久,就接到了大臣的报告,人民已经攻占了巴士底狱,此时他不禁脱口而出,难道发生了一场暴乱吗?而大臣也立刻告诉他,不,陛下,那是一场革命。国王完全没有意识到革命将会发生,旧制度要被推翻。
由此,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通过对法国革命的探讨,看到了统治阶级治理能力失调的背后,存在着的是对未来社会发展趋势和取向的误判,甚至根本就没有判断。同样,这也表明,当革命已成为一种社会想象和建构的力量时,如何治理对想象的激发,让社会平和地实现转型将是对统治阶级严峻的考验。
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可以说,法国大革命的爆发不能简单地归因为社会经济发展等实体性的力量,而是社会知识系统所导致的“革命想象”的产物。
法国历史学家在谈到法国革命的原因时,不仅看到了隐含在社会内部的阶级冲突,更看到一种价值的、知识和道德上的冲突。历史学家孚雷写道:中央集权正在使一个社会的精神民主化,而这个社会还死死抓住它被掏空了内容的贵族形式。正是这一矛盾把社会引向革命,事实上,这一矛盾本质上并不是社会性的,而是知识和道德范畴的;它反映的是埋藏在全社会纵深处的一场价值冲突,尤其是在民主的个人主义和贵族的种姓精神之间的冲突。
面对这一新的境况,如何提升政府的治理能力将至关重要。托克维尔在对革命研究后也明确地告诉世人:长期以来,贵族和资产阶级被排除在一切公共生活之外,他们表现出这种独特的缺乏经验并不使人惊异;但是更令人惊异的是,正是那些领导国家事务的人,大臣、行政管理、总督,毫无先见之明。他们中间许多人对于本职工作的确都精明强干;他们洞悉当时政府的一切细枝末节;但是,一旦涉及治国这门科学,这门如何理解社会普遍运动,如何判断群众精神动向并预见其后果的科学时,他们就和民众一样一窍不通。
在1789年革命前,整个社会人民的精神动向是什么呢,由于18世纪启蒙思想家的持久努力,“自由”“平等”等新的思想已广为传播,由此,这些思想家成为社会的中心。正如托克维尔所说,“由于不再存在自由制度,因而不再存在政治阶级,不再存在活跃的政治团体,不再存在有组织、有领导的政党,由于没有所有这些正规的力量,当公众舆论复活时,它的领导便单独落在哲学家手中,所以人们应当预见到大革命不是由于某些具体事件引导,而是由抽象原则和非常普遍的理论领导的;人们能够预测,不是坏的法律分别受到攻击,而是一切法律受到攻击,作家设想的崭新政府体系将取代法国的古老政体。”
也正是由于法国民众谈论和沉溺于这些抽象的原则,同时也激发起他们对未来的渴望,一种无限的想象,以及没有任何边界限制的未来理想。而进行革命,实现翻天覆地的革新也就成为实现这一想象的最好方式,并且成为当时人们的“公共舆论”。
1757年至1758年,默皮诺(Mopinot)的书中非常明确提出“人们远非害怕革命,而是渴望革命,只是有人高声喊叫,有人发自心底地期待。”在这一话语的刺激下,整个社会也就从谈论政治转向了实际的革命。
在托克维尔看来,只有放手让各阶层以及人民参与到政治生活和社会公共生活中,才能培养他们适度中庸,不走极端,形成治世经验。由此也才可以理解,托克维尔所说的要用治世的科学取代理性的建构,避免出现“似乎要么全盘忍受,要么全盘摧毁国家政体”这一极端的情况。
也正是如此,今天的历史学家才反复指出,专制主义国家摧毁了自己,因为它摧毁了社会应有的活力和放手让人民自己实践的机会,“中央政权已成为社会机器的唯一动力,成为公共生活所必须的唯一代理人。”由此可以看出,一个自由的体制,一个公共空间对于培养起治国的技艺是多么重要,对于克服人民的崇尚极端,热爱暴力的狂热心态和情绪,防止革命的发生又是多么的重要。
托克维尔不断对统治阶级提出警示,要改变统治思想。他一再表达:并非法律机制引发重大事件,而是统治思想本身;看在上帝份上,改变统治思想吧,因为,让我再重复一次,正是固守着陈旧的思想把你们引向深渊。
作者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