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比表述关系重要——专访美国驻华大使鲍卡斯

2015-08-03 15:55:23

9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将对美国进行首次国事访问,这预计也将是奥巴马任内最后一次接待中国领导人的国事访问。中美之间有着近90个涉及各领域的交流对话机制,但有些议题则需要最高领导人之间的亲自沟通,作出政治决定。

美国驻华大使马克斯·鲍卡斯7月29日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预计,南海局势和网络安全都应是讨论的议题,“对于存在紧绷的问题,双方要坦诚相对,怀着对彼此的信任对话。南海问题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个问题显然是网络安全”。

此外,双方还会在去年11月瀛台会的基础上,就气候变化达成进一步合作协议。

在中美双边投资协定(BIT)方面,鲍卡斯也期望能做出“具有重大意义的声明”。考虑到美国的政治周期,2015年也是BIT取得进展突破的时间窗口。

日前,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与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在美国研讨前瞻“习奥会”,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苏格表示双方需要寻找共识管控分歧,不挑战对方重大切身利益,建议双方在海洋合作、网络安全、地区问题、国际秩序、全球治理等领域增加互信。

自去年11月的峰会以来,中美关系的紧绷势头有继续上升之势,南海局势升温、亚投行建立等事件中,都出现了中国对美国主导的现有国际秩序进行挑战的议论声音,崛起大国与守成大国之间冲突不可避免的预言再起。

今年春季以来,美国知名智库接连发表报告,反思美国的对华政策。例如美国外交学会和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两位学者共同发布了“修改美国对华大战略”的报告,其中指出“中国在今后几十年将是美国最具挑战性的竞争者,美国早就应该对中国国力的增强做出更为有序和周密的反应。因为美国将中国引入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努力正在对美国在亚洲的绝对主导地位构成新的威胁,并且有可能对美国的全球领导力造成重要冲击,华盛顿眼下需要一个崭新的、旨在平衡中国的崛起而不是继续帮助它增强国力的大战略”。

除了在具体议题上进行交流,中美最高领导人在9月峰会如何为中美关系定调,也将是世人的瞩目所在。

中美如何重建信任

《财经》:中美关系在今年的大事是9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访美,这将是中国领导人自2011年以来首次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将有哪些重要的议题需要中美领导人磋商?

鲍卡斯:我认为,对两国领导人而言,会见、而且是频繁见面很重要。毕竟我们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国家,美中关系的基调可能决定两国人民,实际上很大程度上全球人民的生活水平。

领导人会见时,我们更可能会得到积极的成果,领导人都希望获得成功。过去的几次峰会很有裨益,首先是(2013年6月)在加州安纳伯格庄园举行的会谈,被认为是双边关系中最重要的会议之一。之后又有过几次会面,直至去年11月的峰会。今年9月的峰会将建立在上次11月峰会成功的基础上,他们将以那次峰会达成的协议作为跳板,以此为基础向前。

双方可能会在气候变化方面达成协议。去年11月峰会达成的气候变化协议具有历史性意义,是两国关系变得非常密切的里程碑;两国还适当延长了签证有效期至最长十年,有些军事措施也很重要。

今年会就气候变化展开协议。而且,我很有信心会敲定一些能源方面的协议。就在此时,双方都在就议程努力,在未来一两个月我们会获得更多信息。

《财经》:两国领导人是否会进一步阐述“新兴大国关系”这一概念?

鲍卡斯:我认为这很关键。但与结果相比,概念没有那么重要。观其言,更要看其行。只有拿出行动才能显示两国在合作。

美中之间有着众多合作:贸易、多边机构、两国在伊朗核问题的合作,携手在非洲行动,共同抗击埃博拉,传染病,在许多国家进行共同开发,在阿富汗的合作……所以,美中的合作空间很多。

与此同时,在存在紧绷的问题上,双方也要坦诚相对,怀着对彼此的信任对话。南海问题就是其中之一,相互坦诚有助于树立信心与信任。另一个问题显然是网络安全。

归根结底,这些问题都需要彼此信任。信任建立在公开、坦率和透明的基础上。因为坦率、透明,我们更容易互相了解,也就更容易坦诚对待。

《财经》:我完全同意你对信任重要性的看法。但坦白说,三年前就有知名学者指出中美之间存在“战略性互不信任”,而在之后的三年,这种信任还在不断减少。中美要如何重建信任?

鲍卡斯:首先,我不同意美中互信减少的说法。但就具体问题来说,要是中国能多表现一些与别国合作的意愿,比如在解决南海主权争端方面,结果显然会更好。中方如果同意启用多边国际争端机制,各方共同找到解决方法,这是展示中国希望同美国合作的有效方式。美国也应该采取措施表明愿意与中国合作。

我认为,动辄声称“某个国家在战略上比其他国家更咄咄逼人”不是明智之举。正相反,除了始终坦诚合作,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坚持这样合作下去。

我将合作要诀归纳为三“P”:耐心(patient)、积极(positive)、坚持(persistent)。我们合作要有耐心,要积极,抱有乐观的心态,还要持之以恒,坚持努力。最终我们会得到第四个P:进展(progress)。

《财经》:近几个月,有不少来自重要智库的报告,例如美国外交学会,将中国视为一个战略威胁,并建议美国政府应对中国实行“包围”战略而非接触战略。你怎么看待这些报告的意见?

鲍卡斯: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经济体量最大的国家。美国希望与中国密切合作,就如同和其他那些愿意和我们合作的国家那样密切合作。但是倘若排斥其他国家,只声称与某个国家保持独特的、特殊的关系,我认为那实在不够明智。

美中能发挥带头作用,正像我们在气候变化领域做的那样。我们已经在该领域进行合作,并显示出可能携手领导。我们也能在其他方面这么做,比如网络安全。

网络世界已经变成事实上的蛮荒之地,美中应该在网络安全方面合作,并寻求切实方法达成协议。我们需要把它重新关回笼子里。

我认为,和仅仅表述我们的关系相比,我们在采取什么行动重要得多。关键还看行动。

《财经》:要想在网络安全方面有所达成,实在需要建立起牢固的信任关系。

鲍卡斯:是的。这很大程度事关透明。双方坦诚相对,对所做的事情进行解释会很有帮助。

美国对于网络盗窃的问题非常关注,因为很多美国公司发现它们的商业机密或知识产权、版权等失窃,有时在在网上被窃。美国实际上对出于保护国家安全的网络行为和用于商业盗窃的网络行为进行了明显区分。

我希望两国在网络安全问题上更积极主动,投入更多精力。我认为,在这方面,美中还没有走到双方同意应一起做些什么的地步。

大约一年前到中国就任之后,我开始推动中国政府高层重启网络安全工作组。我对一位官员说:“中国应该重启网络安全工作组的活动。”两国有过一些讨论,但还没有恢复到工作小组被暂停之前的状态。

期待BIT的重大声明

《财经》:鉴于美国的政治周期,要想尽快结束中美“双边投资协定”(BIT)的谈判,今年也是时间窗口。有人认为,因为美国在进行“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P)的谈判,所以没那么重视BIT。

鲍卡斯:我确实听一些中国人说,由于有其他利益,美国在BIT谈判方面分了心。我一点也不同意这种看法。我们积极开展BIT的谈判,已进行了19轮谈判。预计未来一两个月还会有几轮谈判。

坦白说,每次和中国官员会面时,我已经明确建议缩短负面清单,并提高其质量很重要。这对两国是互利的。

美中关系的关键在于,要在可行的基础上建立关系。可行的方面是两国的经济、商品与服务贸易,以及双边投资。双方相互的投资越多,彼此关系就越深厚。我期望在今年9月峰会上,就BIT能公布具有重大意义的声明。

《财经》:中美双方已经进入负面清单的谈判阶段。你怎么看中方提出的清单?

鲍卡斯:坦白讲,中国最初的清单令人失望,一份高质量、简短的清单是重要的。它将向美国和全球释放非常积极的信号。

美国也正在与欧盟磋商贸易协定。现在贸易领域正处于这样一个节点:TPP和其他正在进行的贸易安排,再加上多边机制,正在一同制定全球范围的标准,它们将促进国际贸易,进一步推动发展。这方面美中可以联手。在我看来TPP最终应该纳入中国。按照当前的TPP标准,中国要加入还有点困难。

在这方面BIT会帮助提升中国的贸易和投资标准,不仅会帮助中国卖出更多商品,而且会使中国的标准达到能与其他TPP成员国合作的水平,成为TPP的一员。

《财经》:美国确实希望中国成为TPP的成员?

鲍卡斯:千真万确!只要达到标准,一切水到渠成。

《财经》:美国以往的贸易政策表明,新的贸易协定总是会基于已达成的贸易协定。现在TPP谈判几近完成,有些中国人担心,美国会在中美BIT谈判中提出更高的要价。

鲍卡斯:我认为对TPP和BIT应该有明显区分,BIT只是美中之间的协议,和其他国家无关。

《财经》:有关南海局势,是否将成为峰会上重点讨论的问题?

鲍卡斯:我还不知道。如果能发表声明,表明该区域的紧张态势得到了显著缓解,那将会是很好的消息。为该地区减压非常重要。不过缓解这一地区的紧张局势要靠做,而不是说。

该问题之所以重要的另一个原因是,美国进入了政治季。国会议员和总统候选人可能就南海的现状或一些未发生的事发表评论,而且还会被媒体报道。

《财经》:随着大选季的到来,未来两年中美关系将会怎样发展?

鲍卡斯:首先,我认为两国的相互沟通越来越多,因此关系也更加牢固。

奥巴马总统和习近平主席已经有过5次会面。美中两国有近90个年度交流机制,议题广泛,涵盖农业、反恐、环境、清洁能源等内容;大约有180万中国人将会通过旅行签证前往美国,中国赴美留学生人数也将达到25万,明年还会更多。

美国大选确实会有影响,但另一方面,以目前美中关系的重要程度,无论谁当选,都必须要与中国及习主席合作。大选过程中会有很多噪音和干扰,人们会表达各种意见,无论是政治性的或是为了吸引眼球。我的判断是美中关系目前是牢固的,未来也会越来越牢固,尤其是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

作为两个如此巨大、如此重要的国家,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无论谁当选总统,都会意识到这一点,做同样的事情。

《财经》记者 袁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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