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记者 江玮
三年之前,扎塔里(Za’atari)还只是沙漠里约旦与叙利亚接壤的一块荒凉之地,但如今这里已经涌入了超过8万多名难民,成为约旦第四大城市以及世界上第二大难民营。
2012年7月在这里搭起第一个难民营帐篷时,人们以为一切不过是暂时的。最初搬到这里的人想着几个星期后就能回家,后来变成了几个月、几年。叙利亚只在12公里之外,但归期却遥不可及。
随着局势的恶化,叙利亚难民危机也在加剧。自从这个国家在2011年陷入内战以来,已经有大约400万叙利亚人离开了叙利亚。
在过去三年多的时间里,扎塔里的帐篷和活动房屋数量持续增长,这块5平方英里的沙漠土地上已经有超过3万个住所和办公建筑。由于来到这里的叙利亚人急剧增多,扎塔里如今已经无法接收新的难民,后来者被安置在一个新的营地。
作为最大的叙利亚难民营,扎塔里的难民主要来自叙利亚南部、大马士革和霍姆斯。每一个叙利亚难民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关于离开叙利亚的原因,哈桑说是因为有一天子弹击中了孩子房间的窗户;哈里里说是因为不想再看到家人被无故拘留;苏赫尔说是因为看不到希望。当他们下定决心离开,便以难民的身份开始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流离失所本身就是一种困境。你原本住在自己家里,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有一天你被战争所迫离开了家,住在拖车式的活动房间或者帐篷里,这本来就难以适应。”联合国难民署扎塔里难民营公共信息官员纳泽丁·托埃比亚对《财经》记者说。
生活还要继续
扎塔里难民营由约旦政府和联合国难民署联合管理。据BBC此前报道,这里每天消耗的面包达50万片,供水420万升,一日的运行成本为50万美元。每个难民每月还可以得到一些补助,用于去超市购买鸡蛋、牛奶等。
2014年,扎塔里难民营曾爆发过一场骚乱,造成多名难民和约旦警察受伤,一名难民中枪身亡。关于骚乱的起因,约旦警方说是因为他们逮捕了几名试图非法离开的难民,但也有难民说是因为他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在抵达扎塔里难民营进行登记后,叙利亚人如果想要离开需要提交申请,说明理由。
但随着教育和社会项目的展开,情况有所好转。“难民开始不再把扎塔里只视为一个中转站,而是一个暂时的家。变化也会因此而来。”托埃比亚说。
叙利亚人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扎塔里也渐渐变成了沙漠里的一座城市。这里出现了市场、商店、医院、诊所、学校、茶铺、理发店,甚至还有了一家可以送外卖的披萨店。
“生活没有停止,人们总要继续活下去,即使面对各种困难。”托埃比亚说。
在来到扎塔里难民营之前,48岁的阿布在叙利亚南部与约旦接壤的德拉省经营批发生意,但战火迫使他不得不和家人于2012年底逃离家园。
2013年10月,阿布在被戏称为“香榭丽舍大道”的难民营主街道开了一家披萨店,店名里有“和平”二字。每天早上6点,阿布就起床开始忙碌,一天下来大概要做3000个披萨。后来他又添置了一辆自行车,送起了披萨外卖。
“这体现了难民营的一种精神。他们不是只等待人道主义机构为他们创造机会。”托埃比亚说。这也为难民营的生活带来了一种常态。“就像你在其他地方的村庄或者城镇一样,人们寻找可以提供服务的商机。”阿布已经开始考虑回到叙利亚后也要开一家披萨店。
托埃比亚在推特上开了一个扎塔里难民营的账号,记录发生那里的日常。他最近更新了一张生活在难民营里的儿童照片,画面里一个男孩在展示他的奖牌,一个小伙伴在他身边比画出胜利的手势。他们刚刚赢得了一场足球比赛。
在扎塔里的难民中超过半数是儿童,解决他们的教育问题是当务之急。截至目前,营地里已经开办了七所学校,两所新的学校也将开放。
“最理想的情况是叙利亚明天就能结束动荡,人们可以返回家园。但现在看来叙利亚局势在短期内不会改善。”托埃比亚说。
未来的困惑
在和平到来之前,叙利亚人民仍在颠沛流离。当阿布选择南下约旦,默罕默德则选择了北上。9月10日,默罕默德终于抵达雅典,但这只是他漫长行程中的一站。他的下一站是马其顿,最终目的地是奥地利。
他的女朋友安妮塔是个美国姑娘,她在脸书上创建了一个希腊莱斯沃斯岛叙利亚难民营的社区,用来发布这个难民营的照片。照片里,一条土路上摆着一个垃圾已经溢出的垃圾箱,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就在旁边。有的甚至不能称之为帐篷,只是几块塑料布围起来的一小块地方。
土耳其是叙利亚难民通往欧洲的第一站。英国《卫报》报道说,一个叙利亚难民在抵达土耳其之后,从土耳其伊兹密尔到附近希腊小岛的船费大约在950欧元-1200欧元之间。
穆罕默德通过搭船的方式从土耳其前往希腊莱斯沃斯岛。但船在海面上行驶到一半,引擎停止工作,船里开始进水。“他们在海上呼叫求救了1个半小时才被渔民发现。”安妮塔对《财经》记者说。
马吉德和哥哥一家也在经历了海上的颠簸后抵达匈牙利。英国《卫报》记者艾玛·哈里森在布达佩斯的火车站遇到了这家人。马吉德来自叙利亚一个富裕之家,家里有六栋房子、两辆车以及1000公顷种着橄榄树的土地。
有一天他6岁的侄女在家画画,她的笔下出现了一个士兵、一辆坦克和一枚炸弹。这让马吉德和哥哥最终决定离开叙利亚。“我们不想她生活在这样一个可怕的世界里。”马吉德说。
这对兄弟卖掉了家里的车、土地和两栋房子,踏上了前往欧洲的路。他们的父母因为不愿离开而选择留下。在第一次试图穿越土耳其边境时,马吉德被打得丢了两颗门牙。这一路他们花了20天的时间才抵达匈牙利,但相比其他人已经算是幸运,只是从前寻常的生活细节已成奢望。“我们只能在街上洗漱,过去我每天都要洗两次澡。”马吉德说。
对于那些已经安然抵达理想之地的难民来说,在异国他乡重新开始生活也意味着一个痛苦的适应过程。
29岁的阿里·马哈梅德已经在柏林生活了三年零一个月。他出生在尼日尔,年少时移居利比亚,在那里生活了11年。2011年,利比亚出现政治危机并引发内战,欧美展开空袭,卡扎菲政权在同年倒台。期间利比亚与尼日尔的边境关闭,阿里回不去尼日尔。为了来到欧洲,他渡过海,睡过大街。在意大利待了一年之后,他又辗转了其他几个欧洲国家,最终在德国停留下来。
在德国,阿里每个月可以领到300欧元的生活费。但他说德国物价太高,在购买食物、缴纳电话费等基本生活开支之后便所剩无几,因此时常需要接济。
尽管已经在柏林住了三年多,阿里还是没能融入这里的生活。
他没有学德语,只是学会了说英语。他说自己没有什么朋友,生活也很枯燥。周末的时候,阿里时常会参加游行集会,在这些场合结识了一些朋友。至于游行的原因则是“各种理由都有,有时是关于移民政策,有时是反新纳粹”。
由于阿里的祖国尼日尔并没有发生战乱,按照德国的移民政策,阿里无法得到工作许可,也不能去上大学。大部分时间他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阿里把时间约在了柏林时间凌晨5点,他说自己反正也睡不着。
对于将来,这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说自己没有想法。他不想回尼日尔。“我已经不理解那个国家,不能适应那里的生活。”他更想念的是利比亚,如果当地局势能够稳定,阿里愿意再回到利比亚继续生活。“我在那里有工作、有房子、有朋友、有好的生活。”
而在柏林,他总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