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在叙利亚的战略性破坏

2015-10-27 18:27:21

《财经》记者 左璇/文

自9月30日俄罗斯对叙利亚发动空袭以来,受多方支配的叙利亚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俄罗斯首先对情报所指的军事目标进行了约两周的集中轰炸;接着在空军的掩护下,由叙利亚总统阿萨德领导的政府军以及从伊朗和黎巴嫩赶来增援的什叶派战士展开地面攻势。俄罗斯总统普京10月18日表示,俄罗斯战果斐然,空袭在短短两周内就摧毁了数十个恐怖主义者的指挥中心和军火库,“伊斯兰国”已经接近倒塌边缘。

这些“成果”似乎令美国等西方国家感到难堪:美国自去年9月以反恐为由对叙利亚展开空袭,一年以来没能促成叙利亚交战各方达成和解,反而使逊尼派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发展壮大。

不过,西方国家否认俄罗斯的说法,认为其根本就没有轰炸“伊斯兰国”,倒是把西方国家支持的反对派尽数剿灭。英国外交部表示,俄罗斯轰炸过的地区,85%不是“伊斯兰国”的地盘。

双方的争执难于核实,但空袭带来的结果是让原本已无路可走的阿萨德政权重获支持。美国和俄罗斯在阿萨德的去留问题上始终各执一词,这也是造成近五年以来政治和谈无法打破僵局的主要原因。

俄罗斯向叙利亚调派了大量先进武器,从里海发射了远程导弹,还加强了叙利亚在地中海上的两个重要港口拉塔基亚和塔尔图斯的军事力量,这样大规模的军事部署自上世纪70年代前苏联参与中东战争以来尚属首次,也引发外界对于俄罗斯军队长期驻留中东的猜测。

布鲁金斯学会中东政策中心主任、美国前近东事务副助理国务卿维茨(Tamara Wittes)对《财经》记者表示,叙利亚冲突包含了多个层次的问题,内战、地区冲突、代理人战争以及新的地区秩序交杂在一起,俄罗斯的军事介入让问题变得更复杂。

她指出,内战往往有两种结局,要么其中一方获胜,例如斯里兰卡内战;要么通过外力协商解决,例如波斯尼亚战争,只有当外部力量觉得在内战中已经无利可图,才会力促和谈。

不幸的是,不管对于什叶派或是逊尼派、温和分子或是极端分子、以俄罗斯或是以美国为首的联盟,争夺叙利亚都是构建未来中东新秩序的关键因素,因此叙利亚内战仍然难见曙光。

“平衡政策”玩不下去

2014年9月,美国率领沙特等海湾盟友及土耳其、加拿大、英国等11个国家,开始对“伊斯兰国”展开空袭。奥巴马总统还推动国会决议,划拨5亿美元用于招募和训练反对派战士,在地面战场对抗“伊斯兰国”和阿萨德的政府军。一年后,奥巴马在10月接受采访时表示,美国曾试图推回“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势头,帮助温和的反对者找到在地面战场上获胜的方法,但是至今未能打破内战多方的力量平衡。

“我想我是第一个承认这个现实的人。”他说。

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美国在叙利亚的战略收效甚微。9月16日,五角大楼官员负责政策事务的副部长沃姆斯在接受参议院军事委员会质询时表示,他们原本打算在12个月内训练5400名反“伊斯兰国”战士,但现在仅有100个到120个人参与。指挥打击“伊斯兰国”的美国中央指挥部司令奥斯汀亦表示,在美国培训的最初54名温和派反叛武装里,只有4个-5个人仍然参与打击“伊斯兰国”的战斗。从4月开始培训反对派至今,大约花费4200万美元,没有完成预定的目标。

在此期间,“伊斯兰国”通过社交网络,从俄罗斯到穆斯林人口众多的印尼到基督教主导的西方国家美国、英国、加拿大,鼓动和招募了成千上万的“伊斯兰战士”,发起遍及全球的“独狼式”自杀式爆炸袭击。通过发布无辜平民的斩首视频,该组织还制造了世界恐慌。

此外,他们还占领了更多的叙利亚和伊拉克战略要地,这些地区的石油收入为恐怖行动提供了丰厚的资金支持。据彭博社报道,“伊斯兰国”近期做起了古董生意。考古学家估计,恐怖分子抢夺的价值高达3亿美元的文物正通过土耳其、黎巴嫩和约旦流入市场。

美国为何无法达成铲除阿萨德政府军和“伊斯兰国”的双重目的?欧盟驻叙利亚前大使、卡耐基和平基金会欧洲中心(Carnegie Europe)访问学者皮耶里尼(Marc Pierini)归因于他国的干扰。他对《财经》记者表示,俄罗斯和伊朗在武力上支持阿萨德政权,两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俄罗斯和中国从政治上支持他,美国也无能为力。

而更多的人则开始反思奥巴马政府的策略设计。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10月16日在《华尔街日报》上撰文指出,美国的中东政策是在所有相关者中保持利益平衡,这种到处做“和事佬”的做法很难主动构建一些事件,以至于现在与盟友皆有摩擦,与埃及在人权问题上,与沙特在也门问题上,在叙利亚与多个反对帮派在目标问题上,这些缝隙让别人钻了空子。美国声称要去除阿萨德,但既不愿意动用有效的方法达到目标,又没能提出取代阿萨德的政治结构,因而难以成功。

在打击极端势力上,奥巴马政府同样骑墙。威尔逊中心的公共政策和叙利亚问题专家霍夫曼(Michael Hofman)表示,美国一方面着手遏制“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扩张,一方面也不动声色地眼看着极端主义分子吞食阿萨德的军队,并没有真心实意的反恐导致“伊斯兰国”猖獗。

不过,随着俄罗斯的介入,奥巴马政府不得不面对战略转变和抉择。10月9日奥巴马宣布取消招募和培训反对派战士的项目,暂停所有培训点资金。据《纽约时报》报道,国防部模糊地表示将对项目进行修改,改为对反对派头目进行评估,向他们发放弹药甚至轻武器。

霍夫曼对《财经》记者分析认为,美国在培植反对派上比较失败,但通过CIA收集情报、大力支持盟友的军事行动较为成功;随着“伊斯兰国”的威胁凸显,美国可能更加决断,将资金和情报的投放重点转移给活跃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库尔德武装,即便这会遭到土耳其等盟友的反对。

“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

俄罗斯风暴般的军事行动打乱了在叙利亚占据军事主导权的美国的部署。一种猜测是,美国曾欲借由阿萨德和“伊斯兰国”相互开战,削弱彼此实力,当一方占据优势,美国率领同盟军设立禁飞区,如其在利比亚推翻卡扎菲政府一样,铲除剩余一方。

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风。7月底,“伊斯兰国”在土耳其与叙利亚边境城市苏鲁奇制造了33人死亡的自杀式爆炸袭击,促使对美国心存疑惑的土耳其同意美国使用其Incirlik空军基地,打击叙利亚北部的伊斯兰极端武装。美国还获准使用土耳其东部的Batman、Diyarbakir及Malatya空军基地。

这份协议的签署使在土叙边境建立禁飞区的传闻喧嚣尘上,CNN、《时代》、《卫报》等欧美主流媒体纷纷敦促奥巴马政府建立禁飞区,在阿萨德疲弱时速战速决。民主党总统大热门希拉里也在民主党首次全国辩论上力挺禁飞区。

但俄罗斯参战使禁飞区的选项骤然降温。苏-27战机出现在叙利亚上空意味着如果俄罗斯不同意,禁飞区就难以成立。

在回答“美国应该优先铲除伊斯兰国还是结束叙利亚内战”的问题时,维茨间接地对《财经》记者比喻说,这就像一个生病的人,“伊斯兰国”是疾病的症状,而叙利亚内战才是疾病的根源。

先治标还是先治本,本来就无定论。俄罗斯和伊朗的加入让阿萨德得以扭转颓势,使美国无法继续推进,因而“伊斯兰国”的威胁又凸显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俄罗斯加入空袭让美国不得不恢复了一年前中断的军事接触和协商。2014年3月,美国因为乌克兰危机暂停了与俄罗斯所有的军事会议、访问和演习,俄罗斯一直寻求恢复这种对话。随着大量战斗机、坦克、军事人员涌入,两大联盟发生误伤的偶然性增加。10月13日,美军报告说俄罗斯和美国的飞机飞入同一空域,接近到了双方飞行员用肉眼就能识别对方身份的距离。美国国防部长Ash Carter与俄罗斯防长Sergei Shoigu就此进行了紧急磋商。不少军事分析家预测,这有可能是乌克兰危机后俄美打破僵局、开展更大规模军事接触和对话的序曲。

俄罗斯来势汹汹的进攻到底虚实如何?霍夫曼判断说,俄罗斯的干预与其说是对阿萨德更大的承诺,不如说是对西方国家的战略性破坏。他分析认为俄罗斯不太可能应允阿萨德进一步派遣地面部队:首先大规模开战需要完备的军事供应链,仅靠地中海沿岸的拉塔基亚和塔尔图斯港很难完成补给;其次,俄罗斯曾经深陷打击极端分子的车臣和阿富汗战场,这些记忆在俄罗斯人心里并未消退,难获民众支持;最后,军事行动费用高昂,经济衰退中的俄罗斯也无力承担。

基辛格总结叙利亚战场的特殊之处在于,老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不管对于哪一方,想在此处借力打力都不好使,因为“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

国际社会就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分别于2013年6月和2014年1月在日内瓦举行过两次会议,试图建立一个具有包容性的过渡政府,但都由于分歧巨大无疾而终。

第一次日内瓦会议曾经达成协议框架,支持通过建立过渡政府并进行自由公平的民主选举重塑叙利亚政治格局。美国国务卿克里今年3月对媒体表示,他们仍然愿意遵循日内瓦会议的框架。但是,皮耶里尼就指出,近五年的叙利亚战争导致至少三分之一的叙利亚人逃离家园,有的还流浪在第三国,大部分的房屋和基础设施遭到破坏,哪里还有几年前选举的条件。

尽管困难重重,联合国仍然委派叙利亚问题特使Staffan de Mistura在5月重启斡旋,一系列的双边谈判也在进行之中。皮耶里尼表示,或许不久联合国安理会就将对叙利亚问题进行讨论,也有可能像伊朗核协议一样,通过“5+1”的形式进行谈判,无论是哪种情形,都将仰仗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欧盟的政治意愿和密切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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