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列国志之三

□杨雷/文

明年春天，按照计划，美国这个曾经最大的天然气进口国将首次实现液化天然气（LNG）的出口，也许要不了两三年时间，美国将成为天然气的净出口国，从而成为俄罗斯、卡塔尔这些传统天然气出口国的真正竞争者。正如美国总统奥巴马所言，美国多年来梦想的“能源独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接近于实现。

时光倒流。1954年，美国发生了一起著名的诉讼，菲利普斯石油公司和威斯康辛州政府因为天然气价格的问题打了一场官司，直接结果是美国政府出台新法令，开始全面管制跨州的天然气销售价格。

换个说法，差不多就是政府来制定天然气价格。这种管制很自然地要照顾消费者的利益，因为他们代表着大部分的民意。有专家分析过这一时期的天然气价格，不少时候，政府管制下的价格对供应商而言是入不敷出，结果是供应日趋紧张。

到卡特政府的时候，情况已经比较严重，然而大型石油公司给出的解释却是：美国天然气资源不足，是个“缺气”的国家。

当时埃克森石油公司组织了上百名地质学家进行研究得出的结果是：美国只有大概10万亿立方米左右的经济可采天然气资源（和目前中国的天然气资源量评估基本是一个数量级），由此得出缺气的结论。

1977年3月初的一天，华盛顿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林荫道上只有零星的晨跑者，众议院大厦三层的听证会大厅却是气氛热烈，新的天然气法案正在热烈讨论，放开天然气价格管制和明确资源保障能力是大家的核心关切，新政策呼之欲出。

美国著名的天然气实业家和学者罗伯特·海夫纳三世参加了1977年那场著名的辩论，多年后他回忆起那场听证会的辩论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美国联邦能源委员会的首席天然气地质学家扎雷斯基认为，政策的制定应以天然气资源不足为依据，即使放开天然气价格，天然气的生产也不能有效增加，而且天然气应该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使用。

美国能源署署长奥利里也认为，天然气供应将会下降，因此要对天然气审慎利用，做好备用方案。

与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相比，坐在末席的罗伯特算是籍籍无名，他的小型天然气公司正在为开发深层天然气而殚思竭虑。他当然不能赞同这些观点，于是据理力争，认为美国天然气资源丰富，而且会不断有新的发现，关键是要发挥市场作用，鼓励创新，吸引在新领域的投资，这样就会有更大的供应，新市场也会被开发出来。现在看来，他更像是一个美国天然气时代的预言家。

尽管罗伯特·海夫纳三世代表的中小能源公司势单力薄，但也博得了不少独立地质学家的认同，一定程度上扭转了众议院的舆论氛围，推动美国政府最终还是选择按照“新气”、“老气”逐步放开天然气价格。

然而，这次胜利是不彻底的，与这部复杂的《紧急天然气法案》相伴的，是另外一部《燃料使用法案》，这项法案禁止新建的电厂和工厂使用天然气，而这是最有规模的潜在天然气用户。随后供应受到放开价格的刺激开始增加，然而市场开发却障碍重重，这也为后来的麻烦埋下了伏笔。

新法案实施后，美国从最先放开价格的深层天然气开始，掀起了一股钻井热潮，价格上涨，供应快速增加，逐渐出现了供大于求的情况。

这期间，美国也经历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危机，到了1982年经济泡沫破灭，天然气价格暴跌，大量的天然气供应商破产、工人失业，设备被卖到海外。天然气产业就此在美国一蹶不振，开始了十多年的低谷期。

但也就是在这一时期，美国能源领域的市场化改革不断推进，不仅全部放开了天然气价格，也取消了诸多的市场限制。同时政府部门的监管能力也大大加强，公平交易的环境日趋成熟。

1989年，当麦克伦登和沃德成立切萨皮克公司，开始要钻探页岩气的时候，只有8个员工和5万美元。在大学主修历史的麦克伦登没有任何关于天然气开发的条条框框，然而这却成了他的优势。这个逆势而袭的个体户公司，到2009年成了全美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商，成就了一个典型的美国梦故事。直到埃克森公司花410亿美元巨资收购了另外一个页岩气生产企业XTO后，才总算夺回了美国天然气老大的交椅。

在传统的石油地质学家和大型国际油气公司看来，从页岩里开采油气是个疯狂的想法，因为页岩一直被看作是生油岩或生气岩，它的另外一个功能是当作盖层。油气只有从页岩里运移出来，储集在空隙发育的地方，人们才可以像从水库抽水一样采出油气。

直接从页岩里开采油气，相当于直接在天空中接雨水一样，不会有经济性。然而技术的进步和成本的降低，尤其是水平井和压裂技术的不断完善，却将这变成了现实，而技术的进步和成本的降低，是由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和个体户完成的。

米切尔能源公司是成百上千个天然气个体户中的另一个杰出代表，为了省钱，米切尔公司意外发现了清水压裂技术对页岩气开发效果更好；我们还需要提及EOG公司，从臭名昭著的安然公司脱离出来的EOG公司埋头苦干，终于让巴肯页岩成为页岩气声名远扬的象征……

天然气个体户们用行动说明，天然气资源不是靠老一套理论在办公室推算出来的，只有不断创新的技术和实实在在的投资砸下去，才会有更多天然气被发现和生产出来。

这让人想起了一句油气行业的老话，油气资源首先要存在于地质学家的脑海里，然后它们才能被发现。这是创新的精髓所在，只不过这里的创新者不仅包括地质学家，更包括富于冒险精神的投资者。

时至今日，天然气似乎又到了一个拐点。美国的天然气在低油价的背景下，一路下行，亨利枢纽的现货价格大概只有每百万英热单位2美元多一点，相当于大概每立方米5毛钱人民币。即使这样，美国的天然气产量依然没有降低，连续多年稳坐全球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的交椅。

2012年底到2013年初，围绕是否应该允许天然气出口的议题，美国国会内外再次展开激烈辩论。

辩论结果，素有保守传统的美国再次放松管制，调整了严格限制能源出口的政策，同意向国外出口天然气，这样的政策调整不仅将惠及亚洲这样的天然气消费和进口国，也更惠及本国天然气生产的可持续性，从全球视野来看，对于清洁能源的升级换代，也将发挥更大的作用。国际能源署预计，2020年美国LNG出口量达到4200万吨（570亿m3），2030年左右美国LNG出口将达到7300万吨（990亿m3）的峰值，并将一直持续至2040年。

让市场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在天然气领域，美国政府正在用行动实践着这句话。

作者为能源业资深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