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雷/文

随着国际油价的不断下跌，主要石油出口国委内瑞拉的日子也更加艰难，甚至到了揭不开锅的程度。其通货膨胀率再创历史新高的同时，现任总统马杜罗的支持率也下滑到了历史新低。这个石油资源最丰富的国家，面临着一个尤其寒冷的冬天。

这让我想起去年的一件事，那时油价依然高企，一家在中国天然气汽车领域风生水起的企业，经过初步调研，非常看好委内瑞拉，认为是理想的投资之地。因为除了中委关系良好，有大量的银行融资可以使用外，主要还是因为这里资源实在太丰富了，委内瑞拉在近海还刚刚发现了大气田。这家公司进一步了解到，在委内瑞拉的主要油田区，伴生天然气放空燃烧现象也很普遍，主要是因为没有诸如压缩或液化等天然气利用措施，这实在是非常可惜。委内瑞拉不少地方还存在电力紧张，正好可以建小型集输管道收集天然气用于发电。这家公司的天然气分散式集输能力在国内首屈一指，而且在天然气汽车领域颇有建树，这些能力在委内瑞拉都大有可为。

经过一番周折，这家公司的老总在中国大饭店拜访了来华访问的委内瑞拉石油部长小查韦斯，据说他是前总统查韦斯沾亲带故的侄子，是不是查韦斯侄子无从考证，不过他是委内瑞拉能源圈里实权派的不倒翁倒是千真万确。在委内瑞拉要想做大规模的能源投资，和这样的人物建立联系是必不可少的。

听完这位老总的汇报，小查韦斯很坦率地做了回应：您说得都对，委内瑞拉有丰富的天然气资源，而且也在努力推广清洁能源天然气的使用，国家石油公司PDVSA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公司来开展天然气汽车业务，但贵公司的投资愿望，实现起来估计有些困难。

小查韦斯拿起一个矿泉水瓶，“您看，用一瓶矿泉水的价格，在委内瑞拉可以买到七瓶汽油，也就是说，在委内瑞拉油比水还要便宜得多。委内瑞拉政府的确希望大力推广清洁能源天然气汽车，为了吸引用户改变燃料，就得让天然气更便宜——我们目前的政策干脆是免费，这样政府就必须补贴才行，作为外企，你们很难申请到政府的补贴，这样的话，这种生意怎么能有回报呢？坦率说，我短期看不到你们在委内瑞拉投资获利的途径。”

这次接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方面，委内瑞拉的精英人物对事物洞若观火，坦诚高效。另一方面，各种客观条件似乎都具备，但就是不能办成利国利民的好事，这只能解释为是人为的政策障碍所致。

根据BP最新的2015版能源统计，委内瑞拉的石油探明可采储量466亿吨，占全世界的17.5％，已经超过沙特阿拉伯居世界第一位，而中国的可采储量仅占全球的1.1％。委内瑞拉主要的产油区奥里诺科可以用油海来形容，拉美最大的湖泊马拉开波湖位于委内瑞拉西部，素有“石油湖”之称，鼎盛时期井架平台林立，聚集了全世界的油气公司。委内瑞拉以石油为骄傲并作为立国的经济支柱一点也不奇怪。

委内瑞拉的现代石油开采可以追溯到1914年，早期也主要是欧美等西方石油公司为主，到上世纪70年代，委内瑞拉开始争取更多参与油气生产的权益，成立了国家石油公司PDVSA。随着委内瑞拉石油产业的兴盛，也带了很多问题，典型的是“一业兴旺百业衰”，因为石油财富来得太容易，进而阻碍了其他经济的发展，所有人都希望围绕这一个产业来发财致富，其他产业无人问津，政府也高度依赖石油经济，进而石油成为政治的主角。加上权力与财富的联姻、严重的腐败、内外勾结造成财富流失，石油的兴旺反而带来很多严重社会问题，成为老百姓痛恨的对象。有感于这种现象，委内瑞拉前石油部长胡安·佩雷斯诅咒石油是“恶魔的粪便”。这一称呼被广泛传播，成为一个鲜明的象征。人们讨论查韦斯民粹主义的来龙去脉，如果了解这一形象的比喻，就容易理解以后的矫枉过正。

我有幸聆听过查韦斯总统的演讲，那是在2009年左右，尽管委内瑞拉在国际金融危机的背景下元气大伤，石油生产也开始走下坡路，但查韦斯依然是一副胜利在望的气势。他很快开始脱稿，并且挥舞着丰富而有力的手势说：把石油还给人民！

其实从1999年查韦斯当选总统，就立即付诸行动“把石油还给人民”，他首先开掉了时任PDVSA“外国买办”总裁，他的手段是国有化，在查韦斯的理念里，国家拥有就等同于人民拥有。

他增加了油气的税收，增强了对石油公司的管控。这却导致了2002年底PDVSA的大罢工，大罢工演化成了旨在推翻查韦斯的政治事件。这次罢工以查韦斯开除上万名石油员工，解散PDVSA管理层而结束。借此，查韦斯不但增强了政治地位，也牢牢掌握了PDVSA。

2006年，查韦斯提出了更加激进的国有化政策，要求所有在委内瑞拉的外国石油公司必须将股份降低到40％以内，PDVSA的持股不低于60％。国际合作的条件也更加苛刻，税收和贡献金的要求都达到了新高。

这张图显示了自1999年查韦斯就任总统以来委内瑞拉的石油产量。2007年查韦斯再度当选总统，但石油生产的颓势已经显现。2010年委内瑞拉宣布自己是世界上石油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但其石油产量却持续大幅下滑。这也是委内瑞拉经常要求欧佩克限产的一个非常现实的出发点。

委内瑞拉国内油品的价格一直位列国际最低水平之一，就像是小查韦斯说的，比水还要便宜。我们对这种价格补贴并不陌生，也曾有过很多讨论，比如耗油最多的是不是穷人？在极端的情况下，委内瑞拉政府甚至对超市的进口产品也进行限价，认为这样可以让老百姓买到更便宜的商品，实际的结果却往往是让超市货架上空空如也。

油品价格太过便宜的结果是建设炼厂根本就是赔本买卖，有时候即使原油价格为零也没有办法收回投资。委内瑞拉炼厂的建设更主要的是基于政府的规划，依靠PDVSA出口石油来进行补贴。让人很难相信的是，在委内瑞拉这样一个产油大国，成品油一直还需要进口。天然气也是这样，尽管委内瑞拉对天然气的管制比石油稍微松一些，允许其他公司投资纯天然气项目，甚至给一些外国公司许诺收购气价，但投资环境却一直让人望而却步。由于天然气产量萎靡不振，委内瑞拉不得不从邻国哥伦比亚进口天然气。

尽管不断有天然气资源被发现，委内瑞拉的天然气产量却增长乏力，甚至一度下降，从2007年开始每年还要进口哥伦比亚生产的天然气。资源优势无法转化成经济优势，似乎成了委内瑞拉的一个死结。

国有化是否让人民得到了实惠，是一个很难量化的概念。可以量化的是委内瑞拉石油产量的逐年下降。由于投资不足，新油田开发举步维艰，委内瑞拉从中国获得的巨额石油贷款也主要用到了民生或其他社会领域，这些领域往往不能产生经济效益。PDVSA作为委内瑞拉国家的现金奶牛，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态。

有人开玩笑说，尽管在政治上查韦斯反对美国，但不反对美元。虽然美国一直是委内瑞拉名义上的敌人，但却一直是委内瑞拉石油的最大买主，占其全部出口的四成左右。在政治的天平上，这是个让查韦斯头疼的悖论，满足人民的需要得靠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来实现，但经济发展所需要的市场化改革又让他望而却步甚至势同水火。

尽管时常看到委内瑞拉的负面新闻，但相信去过委内瑞拉的人都会对这个美丽、快乐的国家留下深刻的印象。世界各国在追求自由幸福生活的过程中，会选择不同的道路，但有些规律却是普世的，习主席提出“回归能源的商品属性”，这句话我们的委内瑞拉朋友一样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