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特派记者 金焱 发自华盛顿

贯穿2015年始终的美联储加息猜想终于在12月17日揭晓谜底。在为期两天的政策会议结束后，宣布上调联邦基准利率25个基点，利率浮动区间上浮至0.25％－0.5％，结束了前所未有的超宽松货币政策支持美国经济的时代。

加息到了后期基本上已没有悬念，但对金融市场而言，在经过了2015年极不平静的年景之后，年底美联储的加息，可能意味着全球金融市场将迎来更大的不确定性，一些华尔街投资者甚至认为，这种不确定性比2008年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具挑战性。

美国的货币政策至此已经历了持续数年的大规模试错，人们对其结果毁誉参半。

机构风险分析(IRA)公司联合创始人克里斯·维伦（Christopher Whalen）站在批评的阵营中。他对《财经》记者说，尤其要审视货币政策对全球经济和全球金融市场的影响，美联储维持极低利率已有十年之久；欧央行先是尝试用惩罚性的高利率，然后也祭起了零利率的大旗，并走得更远，直截了当地开始了负利率。这些以储户付出代价来补贴债务人的方式，如果以就业或收入来衡量，似乎未能在真实经济增长上带来什么好处，相反，零利率政策使得经济增长迟缓的同时，通缩压力也挥之不去。因此我们看到全球大宗商品市场的溃败和全球GDP增长率的萎靡不振。

新利率周期开启

如今，美联储终于开启新的利率周期，但考虑到在全球主要央行中，目前只有美联储开始转向货币正常化，其他主要央行还在低利率的旋涡之中打转，这使得美国要面对一个独特的利率紧缩周期。

乐观者追溯历史认为，在十多年前的上一次利率紧缩周期，虽然美联储把利率从1％逐渐加码到5.25％，但市场的接受度良好。

2015年加息与此前利率紧缩周期迥异的另一个表现是，美联储提振经济的努力在劳动力市场收效显著，但过去由就业带动的通胀效应却不明显，人们的通胀预期也显然不高。

另一个利率紧缩面临的挑战是，在超宽松的环境下，美联储积累了规模达4.5万亿美元的资产负债表。美联储主席耶伦在议息会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未来美联储会逐步收缩资产负债表至正常水平，从而有效管理货币政策框架。但她也指出，“美联储仍在探索长期框架，当前尚不能确定未来资产负债表的规模。”

所有的信息指明，美联储致力于打造近年来最为平缓的加息周期。穆迪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赞迪（Mark Zandi）对《财经》记者说，美联储坚持与自己的口径一致，以25个基点的幅度加息，并强调这是一个逐步渐进的过程。美联储的利率点阵图也表明，未来一年可能加息四次，这与2016年中期美国经济会实现充分就业、核心通胀率也会缓慢但稳步地加快前进的前景相符。

过去，美联储通过买卖美国国债的方法设定基准利率，这一操作会变动银行在美联储的资金储备，即使是微小的变化也足以改变利率水平。但考虑到超宽松货币政策的长期性和大手笔，美联储需要设计新的工具来执行加息决策。此次加息的政策路径是，自12月17日起，美联储将把银行超额存款准备金的利率提高至0.5％，并将实施一个隔夜逆回购计划。这也许意味着将动用一些未经充分考验的新工具来提升利率，这使得平稳提升利率的难度将远远大于以往。

回顾近两年以来，美联储与市场的加息竞猜从2014年就已开始。自美联储逐步退出QE，到2014年10月底完全结束对国债的购买的过程中，相伴随的是美元新一轮的升值周期，2015年12月3日，美元指数刷新2003年4月份以来的新高，达到12年来的高位至100.51。

美联储几次搭好架势要提高联邦基金利率，都因一些横生的事端而搁置：先是希腊主权债务危机，及受其影响的欧元区经济与货币的疲软；然后是中国经济的放缓及人民币的贬值，让美联储倾向于保持谨慎。

对美联储加息的时机向来众说纷纭，但到了2015年末，美国经济在数据支持下的向好已变得坚实，这使得仍然坚持推迟加息的阵营仅剩下一些少数顽固派。

对美联储而言，这个几乎在扮演全球央行角色的机构，既不想在发令枪响前抢跑，过早地升息，但也不想耗时太长而错过了最佳时点。那么，现在是最佳时点吗？

升息冲击不容小觑

经过数年的金融修复，美国经济似乎终于为趋紧的货币政策准备充足。

如果从促进充分就业和控制通胀稳定两方面来看：自9月份以来，失业率已从5.1％降至5.0％，美国劳工部12月4日公布的数据显示，11月份美国就业市场继续改善，新增就业岗位21.1万个，非农部门失业率稳定在5％。11月份的就业报告确认了美国经济复苏的强度。

Realtor.com首席经济学家乔纳森·斯莫克（Jonathan Smoke）对《财经》记者说，就业机会的创造也会驱动住房市场，如今我们已经重返住房市场增长的常规模式，这是美国经济重归常态的另一迹象。住房需求会带来新开工建设，说明强劲增长可期，这也为政策转向提供了支撑。

美联储主席耶伦也频繁释放对经济乐观的信号。她说，自美联储10月货币政策例会以来，美国经济正在美联储预期的轨道上运行，就业市场持续改观。实际上失业率如今已经比危机的高峰点降下一半还多，这意味着不仅大学毕业生有业可就，同时表明，那些目前仍在失业煎熬之中的人有机会进入劳动力市场。5％的失业率已接近充分就业的水平。

美国就业市场的好转并不意味着通胀也让人有十足的信心。但相较于2015年伊始，人们对通缩迹象的担忧现在已经消退。

美国劳工部12月15日公布的数据显示，虽然11月汽油价格不断下跌拖累了11月总体物价水平，使11月在季调后CPI月率持平，与预期值一致，低于前值0.2％；11月末季调CPI年率上升0.5 ％，升幅高于预期值0.4％和前值0.2％。薪资通胀达到每月2.5％，为危机之后的最高水平。

美国11月末季调核心CPI月率上升0.2％，升幅连续三个月保持在0.2％，且与预期值和前值保持一致；11月末季调核心CPI年率上升2.0％，升幅创2014年5月以来最高水平，符合美联储通胀目标。

不过，摩根大通一位不具名经济学家对《财经》记者说，美联储加息的时机在我看来迟了最少一年。低油价和医疗保健成本和强势美元，是三个为通胀施加下行压力的因素，它们存在了很长时间，并还将持续对通胀造成影响；而就业指标是一个延后指标，没有人会因为预期经济好转而增加雇佣，而是在经济好转已然成为现实后才增加，二者叠加，美联储应当更早地实现加息。但如果这次再不行动，风险变得更大。

也许美联储错过了加息更早的窗口，但美国康奈尔大学经济学教授普拉萨德（Eswar Prasad）对《财经》记者说，美联储加息之举很可能受到发达经济体央行的欢迎，尤其是欧央行、日本央行都急切地希望本国货币贬值以刺激经济增长，并推高国内通胀。

欧洲央行在12月3日的政策会议上通过了一系列宽松政策，包括下调存款利率10个基点、延长QE至少到2017年3月、扩大资产购买的范围。虽然刺激政策远不及市场预期，但欧央行还在尽全力推进真正的结构性经济复苏，显然与美联储不在同一个轨道上。评级机构惠誉指出，尽管低油价、欧元疲软和金融环境宽松带来刺激作用，预计欧元区经济增长并不会提速。

路线介于美联储和欧央行之间的是英国央行。英国国家统计局日前公布，11月消费者物价指数同比上涨0.1％，10月份为下跌0.1％。扣除食品与能源价格的核心CPI涨幅由1.1％升至1.2％。11月通胀率四个月来首度升至略高于零的水平，但距英国央行目标尚有较大距离。

通胀疲软已深入经济并影响到薪资增长，英国央行行长卡尼由此表示，预计在跨年之际不会加息。

货币政策分歧可能还要持续相当一段时间，政策周期的错位对经济增长、就业的影响虽然还有待观察，但显然加大了利率紧缩周期的复杂性。

美国进入加息周期，收缩其资产负债表后有助于推动美元进一步升值。普拉萨德认为，美联储加息之举彰显了在商业周期上，以及在货币政策立场方面，美国与其他大多数发达经济体和新兴市场经济体巨大的分歧。这可能使美元相对其他主要货币更为强势，强势美元也会更为持久。

这也将加剧全球汇率的不对称性。虽然美联储的行动清除了短期的不确定性，但是，商业周期条件和几大主要经济体的货币政策立场错位，则预示着全球货币市场和国际资本流动的进一步波动。

加息也可能危及本就疲弱的发达经济体复苏进程，并再度大幅推升政府负债额。加息也可能加剧国际大宗商品市场波动，引起发展中国家金融市场动荡。加息可能诱发全球资本市场的结构性震荡。

从多数新兴市场的角度来看，虽然美联储的举措消除了短期的不确定性，加息的预期已经充分消化，但美国和新兴国家经济周期出现分化，鉴于新兴市场主要经济体均增长乏力，全球市场对工业类大宗商品的需求不足，美联储加息对新兴市场在资本流出等方面带来的压力较大。

美联储上调短期利率，意味着零利率时代的结束，美联储加息对全球市场带来的影响一时还难以确定，但新的威胁或许正在逼近，各国应对措施祭出还须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