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传刚/文

户外运动品牌“北面”（North Face）的联合创始人道格拉斯·汤普金斯（Douglas Tompkins）以一种极具隐喻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在智利进行皮划艇运动时遇难。当日，湖上巨大的风浪打翻皮划艇，将汤普金斯和同伴抛入冰冷的湖水，虽被救起并被送往医院，但终因“严重失温”而停止了呼吸，其他几个同伴则安然无恙。

汤普金斯生前曾是一位极其成功的服装企业家，但他的真正成就远远超出了对消费主义的贩卖。他近乎理想主义的人生远非乏味的资本家所能比拟。

汤普金斯1943年生于美国俄亥俄州，但自童年时期就随着父母多处迁居，习惯了略显漂泊的生活。少年时代的汤普金斯学业平平，却很早表现出对户外运动的热爱，10岁出头就经常参加登山和攀岩活动。等到他因多次违纪被中学开除后，干脆展开环球旅行。他先到科罗拉多州，一边打工一边参加户外活动，然后又到欧洲以及南美等各地滑雪登山，直到把所有的钱花光。

回到美国的汤普金斯开始考虑以户外运动为谋生手段，1963年，他开始在加州为别人提供登山向导服务。也就是在这一年，他在搭顺风车时遇到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苏西。

1964年，年仅21岁的汤普金斯和苏西以5000美元借款起家，在加州旧金山创办了北面公司。初期的北面不过是一家以零售和邮寄销售为主的户外用品商店，经营的产品也主要是以登山类为主，而公司之所以取名叫做北面，是因为山的北坡向来是最为寒冷也最难登攀的部分，代表着探索永不停止的精神。

丰富的攀岩经验让汤普金斯能够更好地理解户外运动产品，这从他对户外帐篷的改造上就可见一斑。起初的登山帐篷中间都有立柱，既影响内部空间，又容易使帐篷吃风被吹倒，汤普金斯则将其改造，以数根可弯曲的铁杆将帐篷撑起，如此既扩大了帐篷的使用空间，也变得更加抗风。这种新式帐篷迅速受到欢迎，逐步变成了户外帐篷的标准。

汤普金斯夫妇经营北面的时间并不长，1968年，他们就将公司以十倍的价格转手。这也仅仅是他们财富的开端。在同一年，汤普金斯夫妇同另一位合伙人开始在大众旅行车后售卖休闲服装，在之后的20余年中，这家后来改名叫Esprit的服装公司成长为年销售额超过10亿美元的全球连锁企业，汤普金斯夫妇也因此成为了真正的亿万富翁。

但做一个不断攫取利润的资本家却并非汤普金斯的本性，在经营消费类服装的生涯中，热爱自然的他越发感觉到事业与内心的冲突。与此同时，以挪威学者阿恩·内斯为代表的深层生态哲学进入了汤普金斯的视野，这种哲学所提倡的人与自然平等共生、共在共荣的思想深深地吸引了他，也让他最终对消费主义本身产生了彻底的排斥。1989年，汤普金斯卖掉了自己在Esprit近1.5亿美元的相关权益，同时也与和自己有理念分歧的妻子分道扬镳。

20世纪90年代初，汤普金斯移居到自己曾多次游历的智利，并在那里展开深层生态哲学实践。他在当地不断购置土地，将其变成自然保护区。这些区域可以参观游览，但绝对不允许商业开发。经过20多年的经营，汤普金斯在智利以及阿根廷建立了包括普马林公园在内的数个保护区，其总面积超过200万英亩。他的最终目标是要和美国历史上的那些伟大慈善家一样，将私人保护区逐步变为全民所有的国家公园。

汤普金斯的个人生活也践行深层生态哲学，他深居简出，不用电照明，不打电话，自己打铁，有机种植。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参与支持智利或阿根廷民间的环保主义行动，比如阻止在当地河流上修建水坝或者反对当地养殖三文鱼等用于出口的海产品。

但这样的实践并非一帆风顺。虽然当地的环保主义者对汤普金斯赞颂有加，但在美国支持的皮诺切特政权被推翻之后，一个美国人在这里大肆买地的行动难免会引起种种猜忌。反对者要么指控汤普金斯是CIA，要么就污蔑他是在为未来的商业行为积累自然资源。智利的一位前内政部长甚至指责他是以极低的价格夺走了当地民众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土地，其他人则批评他阻碍了当地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面对争议责难以及在实践中的种种困难，汤普金斯倒是坚定而坦然。他说，“我们的毕生事业是这些公园，而不是那些售卖人们根本不需要的衣服的服装连锁店。”

有人称汤普金斯的这种环保行为是一种极端保守主义，是在走回头路，但他反驳说，当你走到悬崖边缘，你除了回头路别无选择，回头就是一种进步。汤普金斯对科技拯救世界的说法完全不认同，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消费主义的一种变体，是资本主义累积财富的一种手段，最终会毁灭这个世界。

汤普金斯最后一次接受采访是在今年的11月份，当时他对智利的一家杂志说：“最近我更加关注自己的生物钟。我告诉自己要抓紧时间，在死神带走我之前，我得把事情处理完。”没想到仅仅在一个月后，巴塔哥尼亚冰湖的巨浪就倾覆了他的皮划艇，夺去了他的生命。

作者为媒体从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