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互联网正在改变世界工业的结构和格局。所谓工业互联网,就是数字技术和大型机器的融合。每一台机器经过安装传感器之后,成为数据来源,机器之间可以相互交流,数据传回到后台,又可以经过分析后指导决策、提高效率,甚至帮助研发新一代的技术。
比如在能源领域,工业互联网让风场的上百台风机可以相互传输数据,使一台风机的功率变得最大的同时,让其他风机不受影响,从而提高整个风机群组的稳定性和效率;再比如在医疗领域,工业互联网可以远程监测大型设备,及时维修,也可以进行远程诊疗,譬如将影像或者诊疗数据上传到云上,使得北京或上海的大型医院的医师可以在云上读取数据,提供远程诊疗的方案。
对于中国工业转型升级的未来,通用电气(简称“GE”)首席经济学家Marco Annunziata非常乐观。
作为工业互联网研究的专家,Marco丝毫不吝于表达对工业互联网的看好。《2016年GE全球创新风向标报告》于1月19日对外公布,GE调查了世界各地的商界领袖如何看待创新,以及他们的观点如何塑造他们的商业策略,该调查涉及24个国家的企业高管和13个国家的有识阶层人士。
该报告发现,68%的高管和64%的有识之士对第四次工业革命有着积极的预期。61%的企业高管使用大数据来影响决策(高于2014年的53%),以及77%的高管看到了合作带来的金融成果(从2014年的64%)。
Marco对《财经》记者说,大部分新兴市场国家在转型中失败,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无法自拔,但中国可以通过拥抱“工业互联网”,拥抱这一轮正在改变全球经济的数字创新来应对这个挑战。
在他看来,中国重视创新,也有良好的人才培养的基础,如果能够学会更加开放合作以及从数据中挖掘经济价值,一定可以绕过弱点,快速地飞跃到全新的技术层面。
工业互联网与工业4.0之异同
《财经》:工业互联网的核心是什么?
Marco:工业互联网是信息技术或者数字技术和大型机器的融合。大家都很容易理解智能手机,它不光可以打电话,更像是互联的连接器一样。在工业互联网方面,就是把很多的机器连上互联网。同时,和现在的智能手机一样,工业互联网也有软件,可以不停地去更新、完善这个功能。因此,在工业互联网概念下也是类似的,这些机器设备和软件在互联的支持下能够不断完善自己。
另外有一个相互反馈的机制。比如在航空、医疗等领域,这些设备可以提供大量数据。你设想一下,一台设备的数据,不管是发动机也好,CT也好,和所有设备相互连接产生的数据,质量是不一样的。工业互联网提供的是后者,能够帮助我们很好地诊断和预测所有设备,包括它的效率、健康状况等,这是工业互联网运行的规则。
《财经》:GE率先提出的“工业互联网”和德国西门子率先提出的“工业4.0”有何区别?
Marco:工业互联网和工业4.0从目标上来讲,是非常相似的,目标其实就是对于工业未来转型的一种描述,共同在展望一种新形态的工业形态,这种新的形态就是数字化工业当道的形态。可以这么说,两个不同的描述其实是异曲同工的。
但是从途径上来讲是不一样的。一个比较明显的差别是,工业4.0是西门子主导的,从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德国政府作为国家,对它自己未来工业转型的期待,或者说希望能够走向的道路,即德国希望通过这样的转型,步入数字化工业时代。
相比而言,虽然GE提出来工业互联网,但这更多是市场行为,是基于共同驱动往前推进的行为。我们和很多企业有很广泛的合作,像思科、英特尔等。从我们推进工业互联网的过程来看,工业互联网是高度开放的体系,不可能在某一个国家、一个区域或者很少的几个国家完成。
《财经》: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工业互联网是将机器设备改造,使其成为我们的数据来源,从而将我们的机器设备互联成为物联网;机器拥有者再从获得的数据当中进行分析,来指导其决策。如果这个理解大致没错的话,那对不同机器进行改造,使其成为智能机器、数字化机器,是不是一项非常巨大的工程,这个在目前来讲,可行吗?
Marco: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有两个层面的问题需要说明一下。第一个,安装传感器或者改造现有的设备,其实要比想象中简单得多。现在将传感器安装到比如燃机或者飞机发动机上面,让它去收集数据,然后将数据反馈到后台进行分析,这个过程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而且涉及到的投资的数字不是那么大,和机器本身的成本相比,是非常非常小的投资。
另外这些数据可以提供给业主,或者设备拥有者一些操作的、优化的建议,这个的回报速度其实是很快的。可能在这个架构之下,很快地给飞机或者燃机提供一些参考的建议,比方说如何改进飞机的燃油效益,还有怎样使飞行员的起飞和降落更安全等方面的建议,这个投资回报的周期是很快的,数据很快就能提供很大价值。
除了刚才说的改造现有设备,其实工业互联网收集的数据,在数据分析的过程中产生的更加重要的价值,是为我们用户在使用、开发新一代设备提供非常重要的参考。当然这个周期肯定比改造机器要长得多,但是它允许我们在基于数据分析和数据运行基础上,开发新一代工作方式完全不同的产品,这个是很直接的价值。
虽然周期会长一点,但是它的价值非常大,尤其是对于新兴市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价值。因为美国、欧洲这样的发达国家可以循序渐进地改造,它们有很多的资本。对于新兴国家,本身就没有太多已有的设备,但是通过这种方式,可以为新兴国家提供全新的下一代设备,新兴国家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有一个跃进式的发展,直接进入一个全新的技术阶段。
工业互联网将改造中国
《财经》:工业互联网对中国而言有什么意义?您认为工业互联网是新兴国家弯道超车的好机会,但是有没有可能,新兴国家由于自动化水平比较低、技术水平比较低、人才的缺乏等等,没有办法加入到工业互联网当中,从而工业互联网反而拉大了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的距离?
Marc:工业互联网对中国的价值非常大。工业互联网核心价值第一个就是提升效率,让很多工作的成本更加低廉,而且生产力能够提高。这些听起来可能很空泛,但是对我们日常生活或者工业社会发展是有直接帮助的。
比如在能源行业,中国经济体量非常大,而且在能源领域的投资,不管是发电还是输电是非常巨大的,因此需要持续下去来满足经济增长的需求。反过来说,发电或者能源需要注重可持续发展,需要降低污染程度,而且整个成本也要降下来。
举个例子,是工业互联网在工业方面的运用实例,我们在云南那边已经有这样的运用。在风场,不是一台风机,而是几十台、上百台风机,按照勘探完的结论把它们全部竖起来。工业互联网的方案,对它们最基本的、最根本的改变,就是让每一台风机之间相互联通,相互传输数据;然后做完一整群的风机,把数据协调完之后能够把数据传回背后的大数据平台,做出分析;做出分析以后做出一些调整,比如单个的风机可以变桨或者变速来调整输出功率,同时它也可以作为一个群来统一协调其他风机之间应该怎么变桨。
很多时候我们考虑的过于线性,认为让一台风机效率变得最大就可以了,但是工业互联网的数据可以使一台风机的功率变得最大的同时,让这台风机、后面那台风机不受到影响。作为一个群,提升它整体输出功率的稳定性,增加输出的电力数量,这么做下来电力数量可以增加4%-5%,由此可见这已经是触手可及的利益。
再比如在医疗方面的运用。我们都知道,中国的医疗资源是非常紧缺的。从根本上来讲,要把这些紧缺的资源,设备、人力、诊疗的专长等,尽可能地触及到尽量大的人群,即我们所谓的“可及性”要提高。在这方面工业互联网提供了两个方面的不同发展方向,第一个就是我们可以远程监测我们所有的设备,相当于有一个相对集中、相对有效的监测去支持远程的大型设备。不管是CT机、核磁共振,还是超声波扫描仪,我们能够很早地知道这些设备的健康状况,是不是需要及时地维修,避免它的宕机。
第二个可以帮助医生做一些远程的诊疗,这个可能不只是点对点的,有可能是将影像或者诊疗的数据上传到云上,使得北京的或者上海的大型医院的医师可以在云上读取这个数据,提供远程诊疗的方案,这样的话就把医生的专长或者知识分享给更大的人群。
工业互联网在能源和医疗等行业有着广泛的应用,其实除此之外,GE自己也很广泛地采用了这个概念。很多GE的工厂用到了3D打印,用到了工业互联网模型,能够帮助我们加快速度,很快地把设想的设计做出原型、推向市场。
举个例子,燃气轮机对技术工艺要求是非常高的,复杂程度也远远超过很多其他产品,但是因为有很多数据的支持,在工业互联网架构之下利用很多现有的试验台,还有很多现有的设备做分析和虚拟的测试,使得整个的开发过程缩短了一半,这个是很明显的。
这样的例子其实对于中国的企业和整个工业来讲非常鼓舞人心。中国非常推崇创新,而且国家的整个战略就是加速创新,那我们提出的工业互联网这个框架,能够给中国的企业提供一个快速实现创新的、很有实际操作意义的思路,所以我们相信这个对于中国有很大的帮助。
至于中国会不会因为人才或者基础的薄弱,反而在工业互联网这个领域落于下风,我的意见是完全相反的。首先,中国需要在人才的培养方面投入再多一点,当然在很多技术的领域,基础设施的领域也需要做相应的投入。
整体而言,工业互联网不是拉开了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之间的技术鸿沟,而是把技术鸿沟填平了。因为工业互联网是从全新的实验阶段开始的,没有人知道哪条路是完全正确的,我觉得中国在人才培养方面有很好的基础,所以我觉得中国还是有很好的机会的。
《财经》:实现工业互联网,需要具备哪些因素?
Marco:需要三个方面的因素,第一个就是刚才提到的,人的培养。需要澄清一下,技术人才当然是很重要的,不管是软件的、通信的还是硬件开发的,但是我们讲的人的培养是更广义的人的培养,即劳动力的培养。因为工业互联网时代,不是只有一小部分人专门去开发,而是所有人都参与到这里面,所以操作的人也应该具备这个能力,包括企业家也应该在企业运营方面有新的思维方式。
第二个当然是数字架构,不管是企业还是国家层面都应该有相应的投入。数据肯定是需要完全全新的架构,这个毫无疑问。
最后一个很容易被大家忽略的是开放性,或者合作。没有一家企业,或者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单独把工业互联网做得更完善,企业应该抛开这些条条框框,积极地寻找合作伙伴,在国家来讲也是这样。
在欧洲有这个思潮,关于工业互联网是不是应该有一个边界或者是国界,因为这些数据的私密性,所以应该在一个物理的国界里面进行,但是这个是完全行不通的。在这样一个大的背景下面,每个国家和企业必须抛开自己的一部分,很好地利用外部资源和协作,这样才能够激活工业互联网。
《财经》:您认为开放性或者合作是非常重要的,这对中国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中国可能在工业互联网道路上面临更多的阻碍?
Marco:我们应该明确,互联网数据的交换或者数据的采集,不单纯是技术过程,而是真的能产生经济利益和价值的过程,这是个大前提。在这个层面上,不管是企业的机器数据还是个人的用户隐私(和工业互联网有关的医疗领域涉及用户的隐私)都值得采集。
我们首先确实是比较赞同当地政府来进行比较合理的投资,以确保数据的安全,因为涉及到国计民生,我们可以理解。
其次,我们讨论的是一个经济或者商业话题,当然我们不能完全剥离掉政治或者社会层面的意义,只从商业价值来讨论,但是我们觉得还是把这个话题留给国家或者政府去探讨,以他们的建议或者见地为准,我们会持一个开放的态度。
最后,其实从我们对中国的认识有一个很显著的改变,也希望提醒你注意。以前好像总觉得中国是一个IP黑洞一样,国外的互联网的知识产权,或者很重要的软件或者知识在中国通过互联网被泄露出去,好像中国侵犯了别人的版权或者知识产权。但是随着中国国力的提升和很多的创新,其实中国也有同样的诉求,也需要在互联网上保护中国制造和中国的知识产权,因此我觉得相比以前来讲,中国处于一个更平等的讨论这个议题的地位。因为有着相同的诉求和相似的义务,这个事情显得没有那么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