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记者 蔡婷贻

3月9日，英国小报《太阳报》封面报道指出，英国女王支持英国离开欧盟。这则报道立即引来白金汉宫抗议，但也无可避免地引起英国社会对皇室立场的关注。就在这一报道刊登数小时后，以英国物理学家霍金为首的150位英国科学家投书《泰晤士报》 表示，英国如果离开欧盟对科学研究将是“灾难”，因为研究经费和科学家的流动将必定受到限制。

和欧洲大陆相隔着英吉利海峡的英国，自1973年加入欧盟以来始终面临着融入大陆的困境，一些英国政治人物形容英国在欧盟受到的是“二级”待遇。

英国将于6月23日就欧盟成员资格举行1975年以来的第二次公投，现任保守党首相卡梅伦不仅希望通过公投平息国内反欧势力的声音，更希望能降低他们在英国政坛的影响力。

自2012年开始引发英国政党角力的公投，更像是英国政党政治博弈的延伸。萨里大学政治学系教授西蒙·厄舍伍德（Simon Usherwood）对《财经》记者指出，就像所有其他欧盟国家一样，这种就成员国资格进行的公投都和内政脱不了关系，“但这样的议题对选民是相对遥远的，选民投票时想的是卡梅伦担任首相的表现，而非英国的欧盟成员国资格”。

这也解释了一些政治人物为什么利用此次公投来为他们在接下来两年的选举铺路。若英国选民最后决定脱欧，卡梅伦的首相位置将可能不保。德国投资银行贝伦贝格就指出，届时已表态支持脱欧的伦敦市长鲍里斯·约翰逊将成为最可能的首相人选。

对欧盟来说，在花了几年让负债累累的希腊留在欧盟后，英国的脱欧公投，甚至最后离开是整个欧盟不想看到的结果。由于欧盟自成立后就是一个只进不出的组织，英国脱欧对欧盟带来的冲击，将只影响欧盟和英国，对全球政治和经济结构的改变更是引发不少担忧。

欧盟成员已表态希望英国留在欧盟，各国领导人甚至以威胁或利诱来影响选票。法国总统奥朗德3月初警告，英国离开欧盟将对英法关系带来后果，“这不表示所有事情都会被摧毁，我不想列出那些毁灭式的情境，但是（脱欧）会带来后果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国务卿克里也都分别发言，要求英国留在欧盟。英国《独立报》3月中旬更报道，奥巴马4月将亲自飞往伦敦，为留欧阵营拉票。

前首相布莱尔2月也打破沉默表示，他对脱欧的支持声音感到忧虑，他警告，如果英国决定离开欧盟，苏格兰将从中看到从英国独立的合法性。“我希望人们能看到，一旦离开这个在家门口最大的商业市场，我们将面对多少不稳定性和困难……这关乎不确定性、危险和风险。一旦退出，我们将完全改变苏格兰独立的势头，这将会是最大的错误。”

倾向留在欧盟的苏格兰人已表示，如果英国决定脱欧，他们将再次举行脱离英国公投。

如果英国决定离开欧盟，各项原本和欧盟相关的安排都需重新谈判。英国政府将需要和欧盟进行各种经贸谈判，还需要和原本与欧盟签订自贸协议的国家重新谈判。

英国罗伯特戈登大学教授贾斯汀·格林伍德(Justin Greenwood)对《财经》记者表示，整个公投确定的事就是“不确定性”，但“公投角力通常由偏好现状方胜出，包括最近苏格兰的脱英公投，原因就是离开为未来带来的不确定性”。

始于内政

2013年1月底，在面对在野党工党和自由民主党步步进逼下，保守党首相卡梅伦首次提出，如果赢得当时举行的选举，他承诺在2017年前就英国的欧盟成员资格举行公投。

促成这次公投的政治压力始自更远的2012年5月，其中的蝶变效应则来自英国独立党（UKIP）的崛起。

创立于1993年的英国独立党，始自英国经济学院的反联邦联盟，以反欧盟为主要政见，但发展一直不顺利，直到1999年才在欧洲议会选举中以7％的得票拿下3个席位，接着2004年取得12席，2009年取得13席，2014年更拿下27.5％的选票。党员人数从2002年的9000人增加到2013年的3.2万多人。

不过，独立党在英国国内的选举一直无法突破，也始终被戏称为“单一政见政党”，直到2013年在伊斯特利市的议会席次改选中，独立党渐渐被选民认为是“反政府和反政治”的政党选择，为工党和卡梅伦的保守党都带来不小压力。

保守党右派指出，独立党分散了右派的选票，将选举席位送给了工党，但实际上在2015年的议会选举中分走的是工党选票。在那场选举中，独立党拿下380万票，在不少选区取得30％左右选票。

不过，分析独立党的研究显示，欧盟资格并非是独立党支持者主要关心的议题，这些支持者更多对全球化和移民问题感到愤怒和焦虑，对于传统价值的衰败感到忧心。英国肯特大学教授马修·古德温(Matthew Goodwin)指出，独立党的崛起将不断改变英国的政治版图。

受到选票压力，2012年100名议员发表公开信，要求推动脱欧公投，当时卡梅伦不置可否;但6月英国国家广播公司BBC就报道，卡梅伦考虑推动公投。同年卡梅伦政府开始就是否留在欧盟进行学术研究，并在去年形成3000页报告，报告指出英国在欧盟架构下，各方面都受到相当平衡的待遇。

为了说服英国选民支持留在欧盟，卡梅伦于2月底与欧盟达成新协议，但是支持和反对者都认为新协议的变动太小，无法影响公投结果。

公投对试图更上层楼的政治人物，无疑是新的机会。希望公投能带来更多政治能量的独立党主席杰尔·法瑞吉（Nigel Farage）宣称,离开欧盟才能享有真正的民主。他指出英国目前有200万失业人口,但需要每年向欧盟缴交170亿英镑。

曾在2012年表示英国不需要脱欧公投的伦敦市长鲍里斯近来已改变态度，公开支持英国脱欧。他指出英国是个强大的国家足以独自立足，如果重新选择他不认为英国人2016年会选择加入“疯狂具理想性”、“昂贵且官僚”的欧盟，而且还限制各国制定法律控制自己边境的能力。

“这是一个50年之久的机构，而且走在错的方向。现在已经到了需要改革的时候，而真正能达到此目标的方法就是离开。“鲍里斯表示。

卡梅伦对伦敦市长的表态不以为然，他自己积极巡回演讲，希望让英国不致发生脱欧意外。“想想看5亿消费者能销售产品的市场，没有关税，没有法律和检验的障碍”，卡梅伦指出，如果离开欧盟，英国通过世界贸易组织与欧盟形成经贸关系的话，每年仅牛肉出口就要多付出2.4亿英镑。

新仇旧恨

离开欧盟,英国可以选择“拥抱全球贸易，向大量移民说不”，脱欧派网页如此宣传。

以“要回自己国家”为名的脱欧阵营认为，离开欧盟后，英国在贸易协定上可以单独行动，和重要贸易伙伴，如中国、印度和美国签订协议，还能避免每周向欧盟上缴3.05亿英镑预算；另外，在移民政策上，英国脱欧后就能避免接收难民。

不过，已加入欧盟40余年的英国与欧盟的关系并非如此单纯，2014年英国出口到欧盟货物占英国总出口51％，身为欧盟成员，英国得以增加贸易量，吸引更多外国投资，同时还可征收欧盟居民在英国工作的缴税。

欧盟成员在国防、税收、教育政策上仍享有自主权，在单一市场、竞争和环境政策上则是以欧盟政策为主；相较其他成员国，英国享有不少例外，包括欧元和申根签证。

英国国家经济及社会研究院乔纳森·波茨(Jonathon Portes)对《财经》记者表示，英国和欧盟在经贸整合上算是相当融洽，但是在政治整合上就一直格格不入；在经贸整合、政治分歧下，英国和欧盟关系发展总是受到限制，这次公投对选民来说最重要的议题无疑是经济和移民及人员的自由移动。

不过，脱欧派始终无法回答的是，离开欧盟后和欧盟国家形成什么关系。

厄舍伍德对《财经》记者表示，英国在融入欧盟内一直面临格格不入的情况，但这次公投更反映了英国在当代全球地图上仍找不到自己适当位置的窘境。

英国对融入欧盟的联邦制始终带着抗拒。1988 年欧盟委员会主席雅克·德洛尔（Jacques Delors）在英国贸易联盟会议上要求英国推动更制度化的整合，但遭到当时首相撒切尔的拒绝。对于英国6月的公投，德洛尔近来表示，“如果英国不能支持更为整合的欧洲，我们仍然可以在不同基础上成为朋友，我能想象一个形式，例如欧洲经济区或一个自由贸易协定。”

根据3月15日《每日电讯报》的调查，47％受访者表示选择留在欧盟，49％为离开欧洲；但45％的留欧派表示会去投票，52％脱欧派表示会去投票。而Yougov2月28日公布对8万人的调查结果，收入较低的英国家庭倾向支持脱欧，收入较高者则偏向留在欧盟。从地区看来，最支持脱欧的是伦敦的Haverings，而苏格兰、伦敦威尔士及几个大学城，如约克、利物浦、曼彻斯特等是偏好留在欧盟的区域。

如果公投结果一旦决定脱欧，贝伦贝格银行指出，短期内将大大增加经济不确定性，投资和企业支出都会下滑，而英国和欧盟国家能维持怎样的经贸关系将是重点，谈判将会是很长的过程，最后或将可能达成维持原来安排的协议，但是不稳定性会严重伤害商业活动和消费者。

伦敦首先面临失去金融中心的风险。波茨指出，伦敦无疑能持续提供大量金融服务，但是部分业务也会转移到欧洲大陆，问题是多少；法国经济部长马克隆已对《金融时报》表示，巴黎将铺红地毯欢迎英国银行家。

至3月中为止，已有三家房地产企业警告，公投结果的不确定性已导致投资计划的延宕，包括房产；他们指出，占欧洲跨境商业资产投资23％的伦敦将受到极大损失。最新调查更显示，德国今年超越英国成为房产投资者最爱。

英国与欧盟应该是怎样一种关系，至今仍是问号，欧盟也未做出表态。部分脱欧派推崇“加拿大路线”，加拿大经过和欧盟七年谈判，于2014年达成了自由贸易协定，免除和欧盟间98％的关税。但卡梅伦指出，如果英国需要从头进行贸易协定谈判，那对英国企业意味着“无法接受的未知”，因为投资人将有七年处在不知道英国和欧盟将形成何种关系的状态。

如果采用挪威模式留在欧洲经济体内，短期的影响将会相对温和。挪威为非欧盟成员，但加入了欧洲共同市场, 挪威向欧盟提交预算，执行欧盟自由移动政策；在捕鱼和农业政策上是完全独立，也享有谈判贸易协定的自由。

不断追踪选民态度的厄舍伍德指出，至今未看到选民对此议题的公投感到兴趣，他预估投票率可能达50％，但是这个估计可能过于乐观。根据规定，正式竞选活动将于投票前十周展开，届时英国选民或者将对此投入更多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