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大保!

2016-06-08 17:44:34

□ 杨良化/文

你曾经是那样的伟岸,一米八几的身躯,200斤的体重,声若洪钟,慷慨激昂,愤世嫉俗,针砭时弊,永远像一个火力十足的斗士!

你又是那么富有柔情,对90岁老母的病体时时惦念,因夫人半年前的突然辞世而终日哀痛,以至于病魔趁虚而人,无情爆发!

昨晚刚刚听说你病已危重住进监护病房并且不准探视,惊诧之余,我发了几条期待你挺过难关的微信,祈盼你早日回到我们中间,孰料今早就收到噩耗,你竟然这样行色匆匆地告别了这个世界和世界上那么多舍不得你的朋友!

大保者,保育钧也。江苏南通人氏,蒙古族,生于1942年5月9日,卒于2016年5月31日。他1966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兹后入人民日报社,先后任记者、编辑、编辑组长、部主任、报社编委、秘书长、副总编辑。1996年后调出,任全国工商联副主席、全国政协副秘书长、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会长、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

他40岁出头即官至副部级,大半生浸染在党政机关,却始终保有率直的性格和本真的心。官场上,他敢说敢做,直言不讳,面对倒行逆施常拍案而起,投身改革开放事业义无反顾;文坛上,他才思敏捷,视野开阔,善于集思广益作出决断,扶持新人新作不遗余力;报社里,他全无官气,广交朋友,以至于从社领导到炊事员都直呼他“大保”。

我1981年研究生毕业后进人民日报社,即在时任科教部主任兼报社编委的大保麾下工作。不久,他把我调去一起上夜班。当时,“文革”中遗留在许多知识分子身上的创伤及后遗症还未消除,打击、压制科技人员的问题在各地层出不穷,党中央提出的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要求在许多地方难于落实。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人民日报在耀邦同志和党中央的支持下大力开展知识分子政策的宣传。大保以抓反面典型为突破口,指挥驻各地记者和新华社分社的同志着力收集采写压制知识分子的典型案例,接连在报纸上刊登,开展尖锐的批评。

为了增加批评报道的分量和锻炼编辑的能力,大保创议在我们第3版上设立了“编余短评”栏目,专门为有看点和启发意义的新闻稿即时配发评论。那时的晚上,大保每天带着我和罗荣兴、曹焕荣等三五个人在集纳稿件、商定主题的同时,也对可予评论的稿子七嘴八舌地展开议论。常常是,稿件编辑完毕、车间开始排版后,我们留下一人吸纳大家议论的精华奋笔疾书,最后交大保审定。等到版样即将排出,这篇“倚马可待”的短评也发到了车间。取半夜写作和夜班同伴的谐音,我们把这些短评作者署名定为“叶伴”。短短一两年内,“叶伴”短评刊发上百篇,那个时期的3版生龙活虎,战斗力十足,成为人民日报当时最有影响力的版面之一。

大保是办报的行家里手,同时也是思想战线的斗士。他坚持解放思想,勇敢捍卫改革开放的路线,奋力宣传党中央的方针政策,抵制来自左或右方面的干扰。记得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命题提出后,报社派我去广东高校采访有关情况。我到中山大学、暨南大学、华南师大等几所高校了解“运动”进展情况,在同教师座谈交流时,听到不少教师对“清污”的种种担忧,他们怕又搞政治运动,怕人文学科的学术研究被戴上政治帽子,怕文艺创作动辄得咎,怕中外交流被视为引进祸水……我电话里把这些情况汇报给大保,他大感兴趣,立即要求我赶快写成材料用航空信寄回。后来听他说,材料收到后立即被缩编成一份内参,以手抄本《情况汇编(特刊)》的形式直送中央,耀邦同志在上边作了批示。至于耀邦批了什么,这份内参对“清污”只搞了28天即停止是否有所影响,大保没有说,但我明白他是以政治生命做抵押去为党的事业拼搏的。

还有一件事不能不提。1984年“十一”国庆35周年活动当晚,为了一张照片,在我们夜班编辑组发生了一场争论。当天我们编第2版,在版面内容基本确定以后,摄影记者王东最后掏出一张照片,嚅嚅地说道:“这张可能不能用,你们看看。”这就是那张后来出了名的北大学生打出“小平您好”横幅的照片,图像有些灰暗,画面也不是很清晰。因为上午在看实况转播时已经见过此一情景,并且深受感染,我脱口而出:“这张好!应该登!”曹焕荣也表赞同。但是另一位编辑立即表示,“不能登,打出这个横幅是违反规定的。”我们互不相让地争论起来。我认为北大学生自发打出“小平您好”横幅,反映了当代大学生对党的路线的衷心拥护和对小平同志的真诚热爱,同时这种亲切的称呼也拉近了领袖与群众的距离,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它的正面意义远大于违规。但持不同看法的同志力陈避免招惹是非应谨慎行事的意见,他还透露,游行指挥部事先有不许携带自制宣传品入场的规定,并且北京市委已经下令北大对此进行调查处理。听凭我们的争论,大保开始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地听着。我们把决定权呈交给大保,他清晰地知道此事责任重大:发对了,没有功劳;万一上峰怪罪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他凝神思考片刻,拧灭烟头,嘴里迸出一个字:“发!”这一发,成就了历史性的“小平您好”照片获得好新闻特等奖,也令北大学子即将被查的危局烟消云散。多年来,人们只知道摄影者,知道特等奖,却没人知晓此片发与不发的争论,难于体会一位新闻把关人的献身精神和政治气魄。

算来也巧,从1966年进入人民日报社到1996年被动离开报社,大保在新闻岗位上整整工作了30年。由于报社在上世纪80年代末经历了一场折腾,大保从那时起就事实上已经被逐渐边缘化了。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坚守夜班岗位和职业操守,在尽心尽力办好报纸的同时尽可能地保护了许多编辑记者免于伤害。1996年,他终于并非自愿地离开了人民日报社,进入全国工商联和民营经济的领域,开始了新的跋涉。此后又是一个20年,他很快熟悉了经济领域的情况,对民营经济的状况和问题稔熟于心,并且在经济研究与决策方面建立了自己的系统成就。这些年,我们虽然不在一起工作,但经常的沟通和每年的聚会历久不变。每每到一起,听大保如数家珍般地分析经济形势,透露最新资讯,提出改革主张,仍然是那样头头是道,如醍醐灌顶;说到丑恶现象,提起民营经济的保护,财政安排的监督审议,他还会慷慨激昂,拍案而起,仍旧是一门在经济领域轰鸣不已的“大炮”。

大保,你50年的职业生涯,留下了丰富的战果和厚重的足迹!作为报人,你是新闻界的战士和良知。作为经济学人,你是企业家们的挚友和卫士。而作为朋友,你仍然是我们中间富有活力的一分子,是永远的大保!

作者为人民日报高级记者、《新闻战线》原总编辑

杨良化/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