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列国志之十六

□安武、约翰·克莱特斯/文

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与伊龙·马斯克（Elon Musk）正在进行一场对决，这场对决涉及到是否需要、何时进行以及如何过渡到电力行业新时代，包括行业架构和监管架构。

电力行业已有136年历史，现在，一股聚合力量——包含技术、经济、商业模式及用户偏好等多个维度——正在从根基上动摇这个行业。遗留资产被迫与新生资产展开竞争，发展缓慢的体系正在被迅猛的创新颠覆，传统的公共商品正在受到强劲市场力量的冲击。

内华达“地震”

在这次对决中，巴菲特相信电力公司能够为电网提供比分布式的屋顶系统更便宜的太阳能电力。他旗下的内华达能源公司已经成功说服州监管机构停止“净电量结算政策”（一项在美国44个州实施的政策，即屋顶太阳能用户能够将多余的太阳能电量以居住用电费率出售给电力公司），理由是这些分布式系统享受到了电网支持，因此它们应该与其他的集中式电源进行公平竞争。

修订后的政策规定，屋顶太阳能用户出售多余电量的价格必须与未交付批发电力价格一致，或与全国所有集中式发电厂（包括煤电厂、核电厂和天然气热电厂）向电网售电的价格一致。该政策使屋顶太阳能发电用户的收入降低了75％。除此之外，该政策还规定了由于这种历史上存在的价格差异而需要向电力公司支付的补偿，以及使用电网需要缴纳的新增固定费用。但最令屋顶太阳能投资者感到愤怒的是，这些政策变化是在他们的投资已经完成之后发生的。

作为这种愤怒声音的代表之一，马斯克严厉地批判了内华达州2015年末的太阳能新政。他认为电网及其规则需要做重大改革，以适应如今广泛发展的各式新兴资产，包括经济性不断提高的屋顶太阳能发电、智能电器、储能电池以及电动汽车等，因为它们能够提供消费者真正需要的东西：清洁、便宜且具备弹性的能源服务。但所有这些新兴资源都没有得到内华达新政充分的支持，新政与更灵活、更智能、更以客户为中心的新兴能源解决方案已经脱节。

马斯克旗下的住宅太阳能开发公司SolarCity已经退出内华达州，并正在资助一个旨在推翻电力公司委员会决定的项目。

内华达州政府的决定引发了一场政治地震。一项起诉州政府的集体诉讼集结了1.5万名原告，他们对电力公司向太阳征税、没收太阳能发电电量并以高出三倍的价格转售等行为感到愤慨。内华达州亲商的声誉也因此受到了损害，硅谷的主要投资商明确地表示，对在内华达州进行的新投资项目持怀疑态度。

内华达州并非冲突的唯一发生地。美国拥有一套极其复杂且无序的机构架构。超过1.5万家能源管辖机构和3000家配电公司负责包括电力生产、监管、定价和交付在内的所有事务。这种多样性意味着实验无处不在。

四个颠覆性趋势

从某些衡量指标来看，电力行业是世界上规模最大、资金最密集和最关键的领域。该行业面临正在全球扩散的四个主要颠覆性趋势。

1.不断降低的价格

即使没有政府资助，可再生能源电力的成本也在急速下降，电价变得可与传统化石燃料供电方式竞争。平价的可再生电力在世界上的一些地方已经成为现实，而在剩下的大部分区域，也会在未来十年变成现实。

电力购买协议（PPAs）是一种能够让可再生能源电力开发商获得稳定收入流的长期标准合同，该协议在美国的有效期普遍为20年至25年。这些有保障的现金流能够帮助开发商筹集项目所需的资金。在美国，可再生能源电价已经跌入波动的全国零售电力价格范围的低端，这说明风电和太阳能电力已经具备了成本优势。

图表右下角的星号显示的是世界上无补贴光电和风电的最低价格，分别来自墨西哥和摩洛哥。随着生产效率的提高，其他国家的风光电价将会具备与如今在墨西哥和摩洛哥同样的竞争力。更重要的是，可再生能源电力能够实现供电多样化、提高安全性、有利于清洁空气并创造数百万个新工作岗位。

2.更高的效率

在使用电力方面，美国能够以极具吸引力的投资回报率，将生产效率提高近4倍。美国总用电量自从2007年起就一直保持稳定，而其经济总量则在2007年之后增长了15％以上。

生产力提高的原因有很多，更智能的科技和更高效的能源使用在其中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例如，每十年，LED照明灯的效率提高30倍，亮度提高20倍，价格降低10倍。LED照明很可能在五年之内占据世界普通照明市场三分之二的份额，从而节约大量照明用电（照明用电目前占全世界用电总量的七分之一）。

此外，其他并不显而易见的技术进步正在抵消或减缓世界上多数国家用电量的增长。这包括更高效的发动机，隔热效果更强的建筑外墙与窗户，更高效的供热与制冷系统，以及各种各样的节能电器。

3.电网个性化

除了持续降低的电价，用户希望电力具有稳定性、可预测性、坚实可靠性和弹性，成为一种能够使空气更洁净、人们身体更健康、气候更安全的环保能源。而智能电网能够帮助用户根据这些属性定制自己的电力消费。去年，在美国新增的发电容量中，三分之二来自可再生能源。美国的企业用户购买了3.2 GW的可再生能源发电量（超过了装机增量的10％），以便享受可再生能源电力带来的特殊效益。所有这些信号都预示着电力购买正经历以服务为基础的转变，电力这个长久以来一直被认为是无差别的商品开始变得个性化。

4.商业模式创新

新商业模式正在迅猛涌现。在美国，大多数屋顶太阳能发电装置是免费为业主安装的，由第三方提供融资，无首付要求，费用通过节省下来的电费来支付。太阳能电池板正在日益地与电能储存装置整合为一体。有些设施甚至加装了控制装置，以便在电价最便宜时，或可再生能源发电量最丰富时段使用电力。电动汽车也开始被用于向电网提供分布式储能和其他辅助服务。

所有这些颠覆性因素，均在这场于内华达州沙漠中进行的巴菲特的内华达电力公司与马斯克的Solar City之间的对决中发挥着作用。

米高梅押注电力赌局

赌场巨头米高梅国际酒店集团从内华达电力公司购买的电量几乎占了该公司拉斯维加斯地区电力总销售量的5％。米高梅集团刚刚宣布脱离公用电力系统，将自行生产或购买其使用的电力。该集团为此需要支付一笔监管机构强制的、金额高达8700万美元的“退出费”。米高梅相信，其节省的电费能够超过这笔退出费，并能更好地满足其客户对清洁能源的需求。

这就是说，米高梅投注8700万美元，打赌可再生能源电价能够降得比垄断电网公司主要依赖的化石燃料电力价格更低。凭借其巨大的会展中心房顶安装的太阳能电池板，米高梅公司现在的日子很好过。而且，与内华达能源公司一样，它也能购进私人屋顶光伏发电，但无需支付相关的费用。

就像赌场业主包赚不赔一样，米高梅在电力赌局中也会胜出，并且很可能会有其他人效仿。接下来的问题是监管方会对相互冲突的压力做出何种反应？电力用户如何以最好的方式离开传统电力，过渡到更为廉价和洁净的可再生能源电力。

沃伦巴菲特和伯克希尔哈撒韦能源公司因其令人印象深刻的可再生能源资源投资（以及它们已经表达过的将投资额加倍的意向）值得赞誉，但是，它们需要学习如何在开放的、竞争性的、以用户为主的状况下进行投资，这种状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愈演愈烈。

随着技术大幅进步，而且不单单是可再生能源方面取得的技术进步，击败化石燃料的几率在日益增大。负荷灵活的智能家电能够轻松地将用电集中到太阳能发电时间，价格日益低廉的储能电池技术能够将太阳能电力转移至夜间使用，所有这一切正在迅速地降低与电网公司并网的必要性。

进行中的实验

在美国，不同区域不仅在能源资源和需求方面有很大差异，在政治文化以及监管环境上也不尽相同。在未来的几个月中，除了在本文中描述的内华达州案例外，落基山研究所（RMI）也将对其他州的经验教训进行研究，为电力系统如何适应这些颠覆性力量提供更多建设性意见：

在加利福尼亚州，拥有强有力公众支持机制的州政府已经积极制定目标，旨在加速开发和推广符合实际情况的可再生能源解决方案，包括开发灵活的电网资源以帮助管理由于接纳大量可再生能源电力而造成的电网运行波动性；

纽约州率先进行的监管制度改革，正在通过创建市场，使用户能够通过开发本地微电网、可再生能源及储能解决方案来参与投资并获得收益，从而解决不断扩大的电力负荷峰谷电量需求差；

得克萨斯州始终保持结构简单的市场，仅对电力的能源属性进行定价。但他们也开始大力开发公共电网基础设施来连接偏远的可再生能源发电项目和人口密集的电力负荷中心，积极推进可再生能源产业的发展；

夏威夷州的热带岛屿广泛地使用昂贵的柴油发电机组，这使得来自太阳能的竞争像台风一样冲击着电力公司，使其不得不对电网公司商业模式进行彻底的重新审视，这预示着不可避免的变革正在来临。

这些以及其他行政辖区在如何开发优势，避免因可再生能源快速兴起而产生陷阱等方面提供了宝贵经验。

中国电力市场的情况在某些方面与美国大约十年前的情况相似。为支持充满活力的经济，两国都大量建设了集中式电网资产，都拥有过剩的常规发电机组，低成本煤电装机容量在发电容量中占主导地位，电网基础设施坚固。但随着国家向服务型经济转型，曾经强劲的电力需求量增长正在开始平缓。最好的可再生能源资源远离电力需求中心。

但二者也存在很大差异：中国的体系高度集中，发电厂的运行调度受配额制制约。两大电网和五大电力公司主导着电力供应网络。中国电力监管框架很少利用市场信号进行监管。

如今，中国电力体制正朝着绿色调度方向转型，目标是以最低的排放量和最低的成本经营最大多数的发电厂，而美国在重构监管体制方面的经验教训，无疑是一个重要参考。未来几周内，落基山研究所专家将对上述美国各州的情况进行更为细致的考察，并把成果分享给中国读者。

卢安武（Amory B. Lovins）为落基山研究所联合创始人兼首席科学家，约翰·克莱特斯（Jon Creyts）为该所常务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