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记者 郝洲/文
8月下旬,消沉近一年的俄乌对峙态势陡然升级。
19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亲赴克里米亚并召开安全会议,俄军在靠近乌克兰东部和克里米亚的地区大规模调动、集结部队,并在克里米亚持续进行军事演习。乌克兰惊呼“俄方可能随时展开对乌克兰的闪击战”。
2014年2月,普京下令检查俄军在中、西部战区的战备状况正是俄罗斯武装控制克里米亚并一直占领的前奏。至今克里米亚半岛的归属问题仍悬而未决,国际社会几乎无一国家承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拥有主权。
此番对峙升级源于一起针对克里米亚未遂的“恐怖袭击”事件。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8月10日对外发布消息称,俄安全部门在7日夜间至8日凌晨成功制止了一起由乌克兰国防部情侦总局策划的针对克里米亚基础设施和生活保障设施的恐怖袭击。双方交火期间,俄罗斯一名军人和一名安全部门成员死亡。
随后俄方又发布消息称,摧毁了乌克兰情报部门在克里米亚的秘密网络,并拘留了帮助筹备恐怖袭击的6名乌克兰公民和1名在克里米亚当地做内应的俄罗斯公民。
乌克兰国防部情侦总局与国家安全局断然否认了有情报人员被捕的消息,并称乌克兰无意通过武力占领和收复克里米亚半岛。
两国分别启动的国内宣传机器迅速掩盖了事实的真相,乌克兰国内有媒体称是一伙喝醉了酒的俄军伞兵引发俄军内部的交火,俄罗斯国内也演绎出了各种离奇的细节,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事实是7日当晚在克里米亚的确发生了交火。
事件本身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俄乌双方均采取了一系列使事态不断升级的后续动作,战争疑云再次密布在乌克兰东部和克里米亚的上空。
虚张声势?
在俄罗斯发布“挫败袭击”消息的第二天,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下令,克里米亚边界沿线部队和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克地区冲突一线部队进入“备战状态”。
紧接着,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表示,在无法使乌克兰当局“变得清醒”的情况下,俄罗斯可能与乌克兰断交。目前,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仅保持临时代办级的外交关系。
除了19日在克里米亚展开的陆军和海军演习,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25日宣布自当日清晨7点起对俄武装力量实施突击战备检查,俄罗斯南部、中部和西部军区,以及空军、北方舰队和伞兵进入“全面战斗”模式。与此同时,南部军区还在积极准备“高加索-2016”战略军事演习。
与此同时,双方在乌克兰东部地区的较量也在不断升级。乌克兰军方发言人亚历山大·莫图兹亚尼克18日对外称,乌克兰东部的亲俄武装人员近日“火力猛增”,“武装人员已向我方目标发射了超过500枚迫击炮和300枚炮弹,上一次遭受如此密集的重火力攻击还是在一年前”。
波罗申科同一天警告称,如果与亲俄武装人员的冲突进一步升级,不排除下达“戒严令”和再次进行全国征兵的可能性。
但是分析人士认为,这并非处于强势地位的俄罗斯要大举进攻乌克兰的前兆。
卡内基莫斯科中心的高级研究员亚历山大·巴乌诺夫认为,以挫败袭击事件为发动战争的借口未免牵强,如果普京真打算大规模报复乌克兰,不如让“恐怖袭击”真的发生。
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凯南研究所的学者迈克尔·柯夫曼对《财经》记者列举了俄罗斯不可能大规模入侵乌克兰的几条原因。
首先,俄罗斯的黑海舰队正忙于保障俄罗斯在叙利亚的战事补给,并且向俄罗斯在地中海部署的混合舰队提供了数艘战舰。
尽管俄罗斯国防部宣布的参与演习部队包括黑海舰队,但其演习地点在地中海东部,而非黑海,如果俄罗斯计划入侵乌克兰,需要将部分舰艇从叙利亚海岸调至黑海。
其次,此前担任俄罗斯驻叙利亚部队司令的中将亚历山大·德沃尔尼科夫刚刚接手俄罗斯南部战区,他的首要任务是准备9月份“高加索-2016”年度军事演习,而非制定对乌克兰的进攻计划。
此外,由于叙利亚政府军新近在阿勒颇附近遭遇了挫折,包围阿勒颇的计划未能如愿达成,此时正需要盟友俄罗斯加大军事打击力度,战争经费有限的俄军很难再开辟第二战场。
俄罗斯最近开始使用伊朗境内的机场起降战机,并越过伊拉克领空对叙利亚境内“伊斯兰国”目标进行打击,证明其军事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叙利亚战场。
最后,从外部的评估来看,也未发现俄罗斯的真实备战意图。美国五角大楼发言人戈登·特罗布里奇称“未发现俄军有值得美国担忧的大规模军事调动”;另有国防部官员私下表示,俄罗斯向克里米亚派驻的军队只不过是常规轮换,“进驻了一些,又调出同等的人数”。
乌克兰也没有实质提升在克里米亚附近部队的战备水平,一方面由于捉襟见肘的财力和兵源,另一方面乌克兰军事情报系统的评估结论也同样是“俄罗斯并没有显著增强部署在乌克兰东线的兵力”,不足以对乌克兰展开攻势。
意在推动和谈
普京既然没打算真正对乌克兰动武,却又拿克里米亚“未遂袭击”一事大做文章,其主要目的还是要推动与欧盟和美国之间的和谈。巴乌诺夫认为,在俄乌问题上,西方一直认为俄罗斯恃强凌弱,因此俄罗斯很容易背上破坏名存实亡的明斯克协议的恶名。而通过此事,俄罗斯可以证明是乌克兰主动挑起事端,破坏协议。
普京在8月19日的安全会议上称,“(乌克兰)这样做的理由显而易见,因为乌克兰由于某种原因不愿或无法履行明斯克协议,而且也无法向本国人民解释在社会经济政策上的重大过失。”
新明斯克停火协议在德、法两国调停下于2015年2月签署,乌克兰实际上对该协议十分不满,不仅一字未提克里米亚的归属问题,而且间接承认了乌克兰东部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个州的自治权,其最终地位待由乌克兰修订后的宪法决定。
由于乌克兰国内政治进程缓慢,原计划在2015年底完成的政治和解计划被顺延到了2016年底,但到目前为止,仍然看不到任何以立法形式推动解决乌克兰东部问题的希望。这意味着明斯克协议的彻底破产,俄、乌、德、法四国需要通过新的政治进程来解决乌克兰东部问题。
俄军8月增加在边境地区的军事部署已经产生外交效应,一度处于瘫痪状态的诺曼底四方机制被重新唤醒。美国也积极加入到调停俄乌关系的进程中,副总统拜登与乌总统波罗申科,国务卿克里与俄外长拉夫罗夫进行过多次会晤和交流。
“显然,俄罗斯认为欧、美在俄乌问题上没有比明斯克协议更好的替代方案,以明斯克协议破产为要挟,可以在新的谈判中就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自治权要求乌克兰作出更多让步。”柯夫曼对《财经》记者说。“在最坏的情况下,如果明斯克协议破产而导致欧美加紧对俄制裁,俄罗斯也不会被斥责为破坏协议的一方。”
都存在国内政治的需要
俄罗斯选择在此刻向乌克兰发难也是看准了乌克兰的经济和政治改革停滞不前。不论是作为援助方的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还是乌克兰民众,都在向波罗申科和现任的格罗伊斯曼政府施压。
在过去两年,总统波罗申科和前总理亚采纽克的组合在经济改革领域取得显著进展。由于大幅减少了政府开支中的能源补贴资金,乌克兰在2015年的财政赤字从上一年的10.5%缩减到了2.5%,通货膨胀率从去年4月时最高的61%已经降到了7%。
但由于政治改革领域的举步维艰,亚采纽克被迫于今年4月递交辞呈,但随后上台的格罗伊斯曼也无力推动任何改革。
乌克兰政治观察家尤利娅·德罗兹德告诉《财经》记者,“比起前任亚采纽克,格罗伊斯曼政府在议会得到的支持简直少得可怜,几乎所有力行改革的部长们都随着亚采纽克的辞职挂冠而去。”在新成立的100天内,格罗伊斯曼政府总共向最高拉达(乌克兰议会)提交了177份改革议案,最后只有11项得到了通过。
进入8月份,新成立的全国反腐败机构(GABU)与老派的总检察院(GPU)之间的矛盾公开化,直接导火索是GABU要对GPU内部展开反腐调查。“西方公开支持新锐力量GABU,但是总统办公厅却悄悄支持GPU。”尤利娅告诉记者。
2014年的独立广场革命之后,乌克兰虽然组成了新政府,但新浮出水面的政治家与旧体制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总统波罗申科本人也是一个靠糖果生意而发家的寡头。这些旧体制出来的官僚显然不欢迎迅速彻底的改革,尤其是在反腐败领域。
俄罗斯的国内政治也无法让普京高枕无忧。在“未遂袭击”事件后,俄罗斯官方媒体俄罗斯卫星新闻网分析称,乌克兰的目的是在俄联邦议会和地区政府选举筹备和举行期间破坏地区社会政治局势稳定。
这一论调正是俄罗斯惯用的手段——借外部压力激发俄罗斯国内的爱国情绪,更有利于普京和统一俄罗斯党在选举中的得票率。下一届杜马选举将在9月18日进行。
2012年的反普京街头抗议游行正是由杜马选举的大范围舞弊行为所引发,这次抗议也是普京政治生涯遇到的最严重危机。
当时国际油价还在100美元以上,俄罗斯也没有遭受欧盟的经济制裁。如今,油价徘徊在30美元-40美元的低位、欧盟解除制裁遥遥无期、卢布汇率低迷、两位数的通胀率、政府财政开支被大幅削减、工人工资被拖欠,种种因素让克里姆林宫的决策者们不得不严阵以待。
2012年的抗议游行是城市精英阶层对执政者不满情绪的一次总爆发,今年要提防的是“蓝领革命”,参与者可能主要来自于社会基层的工人、司机、公务员和领取养老金的人们。从去年底到今年上半年,俄罗斯国内已经出现过长途货运司机罢工,教授和公务员抗议拖欠工资的事件。
为了此次选举的合法性,俄罗斯已经做足了工作,包括邀请来自89个国家的选举观察员监督选举,在投票站安装摄像头等监控设备等。“基本上不会再出现对选举过程舞弊的指控。”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李雅君对《财经》记者说。
下一个七年很有可能是普京的最后一个总统任期,他需要保证在安排接班人的过程中不受任何反对派势力的干涉。
现在的普京格外需要一个统一俄罗斯党占多数、绝对支持政府的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