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记者 郝洲/文袁雪/编辑

最近几个月来，“Made in Russia”正在悄然进军中国市场：一款由俄罗斯红色十月糖果厂生产的印有娃娃头的巧克力进入了北京的大小超市；在视频网站乐视的电影库里，一大批俄罗斯电影逐渐占据了一席之地。乐视的俄罗斯子公司还与俄罗斯远东发展基金达成协议，计划将来在乐视的电商平台上销售俄罗斯的优质农产品。

在这一轮俄罗斯热当中，最炙手可热的当属俄罗斯冰淇淋。今年9月初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举办的“东方经济论坛”上，有一名中国企业家向俄罗斯总统普京抱怨俄罗斯冰淇淋出口到中国面临诸多限制，普京在随后的杭州G20峰会上就带来一箱俄罗斯冰淇淋作为国礼送给了中国的领导人。

统计数据显示，今年前八个月，经由满洲里进口到中国的俄罗斯冰淇淋以重量计算同比增长了2倍多，以货值计算增长了将近14倍。

经常前往中俄边境贸易口岸调研的黑龙江社科院俄罗斯研究所所长马友君感触颇深：“按照以往的经验，食品类产品在中俄贸易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现在从俄罗斯进口的食品已经是排在油气、木材之后的第三大类商品”。

马友君说，目前在中俄边境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提拉米苏”现象，即俄罗斯出口商首先将俄罗斯生产的提拉米苏蛋糕出口到中国边境城市，再由中国业已成熟的电商和物流网络分销到中国各地。

与俄罗斯冰淇淋一样，由于俄罗斯生产食品使用的优质原料以及其国内较高的食品生产标准，俄罗斯的蛋糕也颇受中国消费者青睐。

俄罗斯商品的走俏除去中俄之间政治关系良好的因素外，与俄罗斯经济在经过两年的衰退与挣扎后逐渐企稳回升也密不可分。

宏观经济企稳

最近，在俄罗斯外贸银行主办的“俄罗斯在召唤”年度国际投资论坛上，普京称俄罗斯经济已经“从衰退中逐渐恢复稳定”，但是“各种努力还没有转化为稳定的增长”。此前，俄罗斯央行行长纳比乌林娜、经济发展部长乌柳卡耶夫以及财政部长西卢安诺夫均在不同场合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由于俄罗斯坚持自由的外汇兑换制度，资本流向是判断俄罗斯宏观经济形势最直接的晴雨表。今年前三季度，俄罗斯资本净流出96亿美元，仅为去年同期的五分之一；同期，俄罗斯非金融部门的外国直接投资增长了2.6倍。

经济恢复稳定并非俄罗斯官方的一家之言，三大评级机构也给出了一致的结论。惠誉在10月14日发布的报告中将俄罗斯的违约评级由负面调整至稳定。惠誉认为俄罗斯在应对油价暴跌时的政策“前后一致并保持了相当的可信度”，加上“弹性的汇率制度、稳固的财政基础和金融部门的支持”，使得整体经济很好地做出了调整并逐渐恢复了国内的信心。俄罗斯应对危机的政策力度和质量都要好于其他原油输出国。

在今年前九个月内，俄罗斯的国际储备增长了8％，并且将保持增长的态势，国内消费者和投资者的信心也将逐渐恢复，俄罗斯经济有望在2017年开始恢复缓慢的增长。惠誉作出这些预测的前提是西方短期内不会解除对俄经济制裁但也不会显著加剧地缘政治对抗，此外，国际油价在2017年不低于45美元/桶，2018年不低于55美元/桶。

穆迪在10月24日也调整了对俄罗斯银行系统的评级，由“悲观”调为“稳定”。穆迪称，“缓慢的经济恢复和宏观经济指标的企稳为俄罗斯银行创造了良好的运行环境，因此我们将会看到银行利润率和资本充足率的提升。”

俄罗斯央行行长纳比乌林娜在今年早些时候表示，2016年内，俄罗斯所有商业银行在央行的储备金均大于再融资需求；长期贷款利率下降速度快于短期贷款利率，信贷条件将会显著好转。这意味着俄罗斯已经度过了欧美金融部门制裁带来的资金短缺困境，国内的长期投资资金开始得到保障。

更早些时候，标普也将俄罗斯的主权信用评级从“垃圾级”调整至“BB+”，比投资级低一个等级。标普给出的原因是俄罗斯“20年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经济衰退已接近终结”。

进口替代初见成效

宏观经济的企稳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进口替代战略的稳步推进。进口替代政策是俄罗斯在2014年经济危机和西方制裁的双重压力下发展本国制造业来替代部分进口产品的政策措施，意在保障经济主权安全的同时，发展本国产业以提振就业和促进经济增长。

实施进口替代的重要前提条件是国内经济部门受到保护以及相对弱势的本国货币，制裁和经济危机刚好提供了这样的窗口期。

俄罗斯联邦政府在2015年初和2016年3月两次提出反危机计划，均强调了稳定宏观形势和支持经济关键领域的发展。尤其在2016年的版本中，明显加大了结构调整和进口替代政策的力度，一条主线是加强对农业、加工业、机械设备制造、运输设备制造、高科技产品出口等领域的扶持力度。

进口替代在俄罗斯并不是新概念。早在普京2000年上台时，俄罗斯就曾经推出过进口替代政策，但一直未能得到有效地贯彻。

“这一次，普京不像在开玩笑。”一位在中俄投资贸易领域深耕多年的俄罗斯顾问告诉《财经》记者。

俄罗斯联邦政府设立了进口替代委员会，在2016年开列出800多项实施进口替代的计划。根据政府法令，从2017年1月1日起，俄罗斯的政府部门、国有企业、国家控股企业以及如油气、铁路和军工等国家垄断行业将优先采购俄罗斯本土企业的产品和服务。

CMS律师事务所的法律顾问亚历山大·巴塔洛夫认为该项政策除了加强对俄罗斯本土企业的扶持之外，还将促使在俄罗斯的一大部分外国投资者尽快将产品线本土化，否则将面临失去俄罗斯市场的风险。

“俄罗斯的农业、食品工业、轻工业以及汽车、车床制造业均在2016年实现了两位数的增长。”中央编译局世界发展战略研究部副主任徐向梅说，“可以说，俄罗斯的进口替代战略已经取得了初步成果。”

最能直观感受到的是俄罗斯食品工业的蓬勃发展，除去国产冰淇淋和蛋糕热潮以外，俄罗斯食品公司“心爱的故乡”在2015年营业额达到20亿卢布（约2亿元人民币）的基础上准备开拓中国市场，在8月向中国试销了8吨燕麦饼干；在中国于今年7月取消了对俄罗斯牛肉、禽类以及副产品进口的限制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开始考虑向中国市场出口香肠和肉类加工制品等。

俄罗斯通讯与媒体部长尼古拉·尼基福罗夫10月24日对外称，由于政府采购计划的出台，俄罗斯自主设计的电脑软件供应将会在2016年翻倍。在经济制裁前，作为世界第五大互联网市场的俄罗斯对国外软件的依存度高达90％。

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军工产业。在俄乌关系破裂前，俄罗斯很多军工企业的零部件都由乌克兰生产和供应。俄罗斯远东投资与贸易局局长彼得·舍拉哈耶夫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苏霍伊战机所有配套的零部件都准备在远东地区实现本土化生产。

一位在中国生活多年的俄罗斯人在前不久买了一双俄罗斯本土生产的鞋子后不无自豪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穿俄罗斯生产的鞋子了。实际上它们非常结实和舒适。”

俄罗斯经济问题研究学者李建民对《财经》记者指出，按俄罗斯官方设计，实施进口替代是本国再工业化的必经之路，但是在民族主义情绪被高度调动起来的俄罗斯民间，政府的刺激政策则起到将外国产品挤出本国市场的效果。

俄罗斯媒体报道，俄罗斯铝业决定同本国的自行车生产商采取共同行动，以期将进口的中国自行车挤走；另外，俄罗斯制造的服装和鞋类产品也在逐步增长，来自中国的进口则大幅减少。

可持续性存疑

实施进口替代并非俄罗斯独创，日本、韩国、新加坡、台湾等国家和地区都曾先后实施过进口替代战略，之后纷纷转向出口导向型经济。“这些国家和地区之所以能够成功转型，在于经济政策保护期间，培养和扶植了大量具有竞争力的本土企业。”徐向梅说。

当前在俄罗斯，很难说有哪些企业得到了政府的重点扶持。“不过很显然，那些资金实力雄厚以及有生产实力基础的寡头企业更容易拿到政府的补贴和优惠贷款，而扶持中小企业生存和自由发展的商业环境还有待进一步培育。”前述俄罗斯投资顾问告诉《财经》记者。

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指出，俄罗斯政府现有的资金资源很可能无法满足进口替代战略的雄心壮志，成功与否关键在于如何合理分配手中有限的资源。

截至今年9月，俄罗斯联邦政府的储备基金仅剩325亿美元，国家福利基金为735亿美元。而根据俄罗斯2017年－2019年的财政预算规划，2017年的财政赤字将达到430亿美元，2018年将维持在同样的水平。

如果这些有限的资金被用于保护那些不具备国际竞争力的落后企业或产能，而不是去扶持企业家创业和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俄罗斯经济的长期前景仍是暗淡的”，报告指出。

如果油价继续攀升，卢布币值随之上涨，俄罗斯本土产品的价格优势将被削弱，这时俄罗斯政府是否还有决心和耐心继续实施进口替代，也将接受时间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