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江玮编辑/袁雪

在一片对法国总统大选担忧的愁云中，第一次有候选人在民调中的支持率超过了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主席玛丽·勒庞——没有选举经验、不属于任何主流政党的马克隆。

他曾被视为一个异类，但眼下他却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法国总统的人选。

根据哈里斯民调公布的最新数据，在4月23日第一轮法国大选投票中，马克隆会以26％的支持率微弱胜出勒庞的25％。由于没有候选人获得半数以上选票，第二轮两人对决将在5月7日展开，届时马克隆对勒庞的支持率将是65％比35％。

马克隆是经济上的自由派和亲商派，在社会问题上又表现得更像左翼。他的对手勒庞将他称为“肮脏的左派富人”；右派的菲永则说他是“对法国现实一无所知的精英典型”。在社会党总统候选人阿蒙看来，马克隆不过是菲永的替代者；极左翼的候选人梅朗雄则批评马克隆搞砸了很多人的生活，因为他在担任法国经济部长时实施了一系列自由化改革。

马克隆则将自己形容为“来自左派，但对右派观点持开放态度”。由于勒庞进入第二轮投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想要阻止极右翼政党的爱丽舍宫之路，相比其他候选人，马克隆将是一个更能团结左右两派选民的选项。

年轻黑马获得的提前机会

在法国的政治光谱中，马克隆属于中间派别。而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中间派别候选人胜出只有过一次，那还是在1974年。当时德斯坦在第一轮选举中战胜了右翼阵营候选人，并最终在第二轮投票中胜出。

“德斯坦能胜出是因为右翼候选人的竞选活动堪称是灾难性的。他得以从右翼阵营得到额外的选民支持，从而与左翼候选人进行决战。”巴黎政治学院政治学者托马斯·杰诺雷对《财经》记者表示。

现在历史可能重演。来自中右阵营的候选人菲永一度几乎是下届法国总统的不二人选，但随着“空饷门”事件持续发酵，其地位岌岌可危。马克隆抓住了机会，他的选举纲领姗姗来迟也与此有关。

“他等了这么长的时间来宣布选纲是因为机会主义。他在观察右翼候选人菲永和左翼的阿蒙之间谁更弱一些。现在菲永是崩塌的一方，所以马克隆决定公布一个偏中右的选纲。”杰诺雷说。

在去年11月宣布参选总统时，马克隆被称为“黑马”，他年轻，才39岁，缺乏成为总统的传统优势，外界普遍认为下一次总统大选也许才是他最好的机会。但几个月间风云变幻，现在看来，对马克隆而言，没有比今年更好的机会了。

先是菲永在去年11月中右阵营的初选中出人意料地战胜更温和的阿兰·朱佩，使部分中右翼选票转向马克隆。随后，现任总统奥朗德因为支持率太低而放弃寻求连任。在今年1月社会党初选中胜出的阿蒙是社会党的左派，为中间派别留下充分的空间。2月底，法国重要中间党派“民主运动党”主席弗朗索瓦·贝鲁宣布自己不会参加今年的总统大选，转而支持马克隆。贝鲁曾三次参选总统，并在2007年的第一轮投票中得到18.57％的选票。如果贝鲁正式参选，他有望在第一轮选举中获得5％－6％的支持率。

“马克隆表现强劲是因为主流政党尤其羸弱。右派的菲永因为‘空饷门’民意大跌，左派的阿蒙被极左候选人梅朗雄分散选票。如果右派推出的候选人是廉洁的，左派只有一个强大的候选人，马克隆将默默无闻。”杰诺雷说。

非左非右的“前进”运动

当失望和不信任的情绪在法国政坛蔓延，以“局外人”身份出现的马克隆迅速吸引了左右两派的温和中间力量。

“马克隆背负了中左选民和中右选民的希望，前者渴望更积极、现代和有创新思维的法国政策，后者对选择菲永抱有疑虑，且欣赏马克隆的亲商作风。”英国咨询公司Counterpoint创始人凯瑟琳·费尔斯奇对《财经》记者表示。

马克隆毕业于政府精英的摇篮——法国国家行政学院。毕业后他没有按部就班进入政府，而是继续攻读哲学学位，成为法国著名哲学家保罗·利科的助手。

马克隆还有过一段在罗斯柴尔德银行工作的经历。期间，他因为促成雀巢的一笔收购案而成为百万富翁。这次经历如今成为他身上的争议之一，反对者称其为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银行家。

在成为总统候选人的“黑马”之前，马克隆更为人所知的是他与高中法语老师的恋情，现在比他年长20岁的老师已经成为他的妻子。

奥朗德是马克隆的政治导师，两人相识于2006年。在2012年的大选中，马克隆为奥朗德协调经济政策。奥朗德当选后任命其担任总统的经济顾问和办公室副主任。2014年，马克隆出任法国经济部长。作为前投资银行家，他因为触及不少左派的禁忌话题——从35小时工作制到周日营业——经常激怒他的社会党同僚。

但他很快成为了法国最受欢迎的政治家之一。马克隆知道自己缺乏政党基础，他甚至不是社会党成员，需要找到一条不同的道路为他的政治未来打下基础。

马克隆找到了当下法国存在的某种政治真空。去年4月，马克隆发起“既非右也非左”的政治运动“前进”，对来自任何政治党派的人开放。“我来自一个左翼政府，但我也想与来自右翼、有相同价值观的人合作。这个想法有些激进，也有点疯狂，但在这个国家有这样的能量。”他在启动“前进”运动时说。

从去年4月到现在，“前进”运动吸引了大约20万名成员。“前进”政治运动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政党，无法获得政党资金补贴，但马克隆已经筹集约600万欧元资金，这和社会党候选人阿蒙的竞选盘子不相上下，也接近共和党的750万欧元。

“前进”运动的志愿者们走上街头，一家一户地敲门，询问他们对法国的意见，收集民意。马克隆希望通过这样的举动表明他在倾听，关注选民的呼声，而这通常是法国政治阶层遭到诟病的地方。

这一政治运动启动时距法国总统大选还有一年，当时马克隆被问及参选总统的可能，他回答这不是他考虑的优先事项。但四个月后，马克隆辞去经济部长一职。去年11月，马克隆宣布参选法国总统。彼时他更像是法国总统选举中的第三人，支持率一直处在勒庞和菲永之后，直到今年1月菲永“空饷门”事件爆发。

最不稳定的选民基础

随着马克隆声望大增，外界对他的竞选纲领有了更多期待。但他却迟迟未能公布，并因此遭到缺少解决方案的质疑。直到今年3月2日，马克隆才公布了自己的竞选纲领。

他承诺将解决法国目前面临的高失业率问题，改革法国养老金系统中公共和私营部门不平等的现象。他还计划出售政府在一些大型企业中的股份，出售的金额将用于“工业和创新基金”。他将教育、工作、经济现代化、安全、民主复兴和国际参与确定为六大优先领域。

在稍早时候公布的经济选纲中，马克隆试图通过减税、削减政府部门工作岗位、减少开支和加大投资来振兴法国经济。他还准备改革劳动力市场，赋予公司更多的灵活性来协商工作时长和薪酬，但同时也将扩大福利范围。

“人人都在问它究竟是一个左还是右的选纲，” 马克隆说，“解放经济的各行各业很重要，但同时需要为大家提供保护。”

马克隆的经济主张与他在奥朗德内阁担任经济部长时推行的改革相似，以其名字命名的马克隆法案包括了诸多自由化和放松监管的举措，比如商店周日营业、打破35小时工作制、开放长途巴士路线、出售数十亿欧元的国有资产以减少债务并将资金用于经济发展。这一法案在2015年的法国社会引起了激烈讨论，在国会审议时三次投票未能通过。

在奥朗德政府动用宪法条款强制通过后，这一法案又因被认为更保护雇主利益而引发了多次罢工抗议。社会党内部也对马克隆推行的政策存在诸多分歧，认为那些是对社会党理念的背叛。

与勒庞要求法国脱离欧元区甚至欧盟的主张相比，马克隆对欧盟而言是最好的候选人。他支持一个开放的法国，支持默克尔的难民政策，还希望与德国一起打造更为强大的欧盟。

马克隆的选民基础以教师、医生、学者、公务员和公司高管为主。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目前打算把票投给马克隆的选民中，只有45％的人认为这会是他们最后的选择。与此形成对比，勒庞的支持者有79％已经坚定了他们的选择，73％打算投票给菲永的人也已经打定主意。这意味着马克隆的支持根基是最不稳定的。

杰诺雷分析说，马克隆的目标是吸引那些认为自己处在中左和中右之间的选民。马克隆得到了大量中产阶级选民的支持，不过他们的投票行为是不稳定的。

目前仍有数量众多的法国选民没有最后决定把票投给谁，选情将在3月20日的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之后更加明朗。一位法国选民对《财经》记者表示，他还是想等到电视辩论之后再作决定。

“但如果第二轮投票是马克隆对勒庞，那我一定会选勒庞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