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嘴泥土》中的喜感

2017-04-06 18:00:38

随笔

文/赵勇

这部小说其实没有太多的故事情节,但是却写得血肉丰满,既荒诞又逼真,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很多,但我以为需要注意其中的喜感

《一嘴泥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是青年作家浦歌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从王大虎大学毕业返回老家起笔,呈现了一家人在柿子沟中的荒凉生活:父亲开着一辆四轮拖拉机辛苦挣钱,三个儿子则帮着他装沙送沙,开山修路。一个多月后,王大虎终于在省城找到一份工作,但是他却发现自己被骗了。这部小说其实没有太多的故事情节,却写得血肉丰满,既荒诞又逼真,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很多,但我以为需要注意其中的喜感。可以说,正是这种喜感,构成了这部小说的特殊音符。

表面上看,王大虎全家生活在悲苦之中,但他们个个仿佛都是喜剧演员。父亲王龙像所有的父亲一样行使着“父权制”的权利,说一不二。而且,他还有一种“无法无天的乐观精神”,为自己的远大理想——培养出三个大学生——永不停歇地劳作着、战斗着。他就是柿子沟里的堂吉诃德。母亲叶好总是打着嗝忙碌着,在强大的王龙面前,她永远处在弱势的位置,但她似乎又像一个老游击队员,永远与王龙进行着“敌进我退,敌住我扰”的游击战。

大虎、二虎、三虎是父亲王龙指挥的队伍。“龙王”下面三只虎,强将手下无弱兵,但这种组合似乎更有一种反讽效果,因为三只虎只是在抵触中劳动着,在不满中忍受着,敢怒而不敢言,由此展开的磨擦常常是一出轻喜剧的开端。而家人之外,那个夸夸其谈,吹嘘自己很有办法的奎叔就更是一个喜剧演员了,正是他以一本正经,又近乎玩闹的方式把王大虎带进了省城的城乡结合部,让主人公落入到一个更加荒诞的迷宫之中。凡此种种,都可看作喜感的来源。

喜感还来自于这个文学之家。在王大虎的带动下,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都成了小说的阅读者,二虎、三虎在读大虎带回来的《追忆逝水年华》,连父亲王龙都读过《复活》《白鹿原》《第六十一根蜡烛》和苏童的《三盏灯》。由于他们都读过《罪与罚》,回忆这部小说便成了父母亲的对口相声:“等父亲突然想不起某个人物时,母亲就会以她特有的记忆能力来提醒父亲。‘那个爱说话的人,是主人公的同学,唠叨个没完的那个是——’‘拉走煤心(拉祖米欣)!’母亲用土话说出大虎都无法记住的人名。……‘好娃哩,你能写出陀什么基那个作家的水平,你就成事了。’‘拖死唾液扶死鸡(陀思妥耶夫斯基)’母亲赶紧补充说。”

而当没读过几本小说的父亲开始教训儿子如何写小说时,这里便更有了一种喜感。由于王龙经过了几本小说的文学武装,在大虎面前也更加自信。他逼着大虎写求爱信,又逼着他交出来审读,在“人家大虎写的句子多么优美,词语用了多少”的评点声中,他已升格为沟里的文学评论家。

在喜感的各种来源中,人物配置所形成的结构关系似更值得玩味。如果把《一嘴泥土》的故事稍作简化,那么这应该是一个“父亲和三兄弟”的故事:三兄弟中,老大命运不佳,他只上了一所专科学校,但也是大学生;老二在这个暑假等来了结果,考分正好压住了本科院校的分数线,家里又多了一名大学生;老三已念完高一,考上一所大学既是他的梦想,更是父亲王龙的大团圆之梦。当老二修成正果时,王龙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就更加膨胀:“三虎,只存在能不能考上北大清华的问题,不存在能不能考上的问题。”但因供养一个大学生并不容易,需要大把花钱,王龙挣钱的工具又只有一辆破破烂烂的四轮拖拉机,所以,把三兄弟拽入装沙、拉沙、修路之中就成了这位父亲的本能。另一方面,为了实现自己的上大学找工作之梦,三兄弟也必须成为父亲的重要帮手。于是,每当他们偷奸耍滑犯懒之时,就会点燃父亲的怒火。

由此看来,浦歌的这部小说固然是如实摹写,但这个故事却在不经意间进入到一个“三兄弟叙事模式”的母题之中。在西方,“三兄弟模式”是常见的童话或民间故事类型;在中国,借用“三兄弟模式”叙事的长篇小说也不在少数,《激流三部曲》《财主底儿女们》《四世同堂》便是其代表。这就意味着,若在母题、原型或叙事类型的层面细细琢磨,《一嘴泥土》并非没有讲究。

小说中的三兄弟,无意中还走进了前些年广为流传的那个“三种青年”模式中。那么,究竟谁是“普通青年”,谁是“文艺青年”、谁又是“2B青年”?“三种青年”又有着怎样的交手和对白?有兴趣者还是读读这部小说吧。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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