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纸最终扔进纸篓还是马桶，这不仅与民众的生活习惯相关，也取决于生产技术和污水处理设施的完善程度

文/本刊记者 习楠 编辑／王小

2017年3月中旬，台湾当局环保机构宣布一项新政策，实施卫生纸全部丢入马桶，6月起公厕配套上路。入马桶后，卫生纸仅用几秒钟便能“化”为絮状，不会发生堵塞。

不仅在台湾，初到欧美、日本的中国游客往往也会犹疑卫生纸该投入哪里？

卫生纸究竟能不能直接丢入马桶，是很多中国民众的疑问。有的家庭为了方便，一直将卫生纸随手扔进马桶冲走，可经常要疏通被堵住的下水管道。更多的家庭，沿用几十年来的处理方式，在马桶边放置一只纸篓，将可能携带多种病菌的卫生纸收集起来，再丢弃进社区的大垃圾桶。

其实，国内市场上的卫生纸也能遇水“化开”，只是所需时间不等，况且将卫生纸直接丢入马桶，在一些老旧小区，会对污水管网的处理能力形成压力。

民众的生活方式和观念正在悄然变化，良善的公厕管理及良好的如厕礼仪也是衡量一个国家生活水准与进步的重要指标，因而，如何妥善处置卫生纸，需要一次更广泛的讨论。

技术决定溶化速度

“在日本，公厕里的纸篓不是用来扔卫生纸的，而是用来扔报刊杂志的。”李亮（化名）告诉《财经》记者。他曾在日本留学，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异类”，在父母影响下，他从小养成了将卫生纸直接丢入马桶的习惯，这样处理卫生纸的中国家庭很少。

到日本留学后，李亮发现，不论是自己租住之处，还是打工餐馆、商场、公园和学校，所有人都在遵守将卫生纸直接丢入马桶冲走的规矩。

回国后，李亮依然保持着将卫生纸直接丢入马桶的习惯，有那么几次，家里的抽水马桶堵住了。在中国家庭的卫生间里，这是常见的一幕，而在日本，他从没遇到过。

问题在于卫生纸。日本的卫生纸丢入马桶后，能从原本的整张纸破散为絮状。这种形态转变仅用几秒钟，不会给下水管道带来压力。

中国卫生纸鲜少做到。最常见的是，卫生纸丢入马桶，如果量少还能顺畅地冲走，如果量多，随之而来的就是下水管道堵塞。幸运的话，十几分钟后，这些卫生纸变成絮状得以被冲走，还有一些时候，卫生纸泡在水中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形态，令人心生不悦。

卫生纸在水中能够化为絮状的特性，被业内人士称为分散性。这是卫生纸的基本特性，是卫生纸制造过程中一项极为普通的技术指标。

国内卫生纸产品的问题是，分散性不一致。有的产品能在入水四五秒后分散开，有的则需要十几秒，有的要等上更长的时间。“国家标准是20秒，但这个时间实际上有点长，会出现冲不下去的情况。”一名造纸业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

制造卫生纸的原料有很多，比较常用的有棉浆、木浆、草浆、废纸浆等。虽然卫生纸和擦手纸可以使用废纸原料，即再生纸，不像纸巾纸和厨房纸必须使用原生浆，可市场上价格较高的卫生纸，多标注由原生木浆制成。

“木浆”已成为卫生纸外包装上最常见到的宣传字眼。无论用哪种纸浆，分散性的技术并没有区别。

还有一个消费者更熟悉的词——柔韧。《财经》记者在一家大型超市随机采访了十位消费者，他们都表示，更倾向于选择外包装上印有木浆、柔韧、加厚等词汇的卫生纸，“因为觉着更结实，不易破”。

更加“结实”，往往是家庭马桶堵塞的原因。卫生纸越“结实”，其所含的纤维越长。抻拉一张卫生纸，它能被拉伸的程度越大，说明其所含的长纤维越多，更不易在短时间内分散成絮状。这样的卫生纸有时会被生产商贴上“百分之百纯木浆”的标签，以此来传递产品的可靠性。

“这样的纸一般会含40％的针叶木浆，只要在打浆环节做得好，没有那么多长纤维，就不会堵马桶，就怕把长纤维做得过多。”上述造纸业内人士称。

生产卫生纸的过程中，打浆工艺直接影响着纸品的质量。制作卫生纸是以纤维长短不一的浆种为原料，一般来说，长纤维浆种必须经过打浆，才能赋予卫生纸以足够的韧性。

短纤维则与纸张的柔软度相关。因而，一般卫生纸用短纤维制造，遇水易物理性破碎；面巾纸则使用长纤维制造，并添加湿强成分，遇水不易解离分散。

有的生产商为了保证卫生纸遇水后不易破，会在卫生纸的生产过程中也添加湿强剂，这样的卫生纸进入水中后的分散速度更缓慢。湿强剂在纸巾纸、厨房纸中，添加量约是生产卫生纸所需的10倍，扔进马桶常会造成下水管道堵塞。一些公共场所的卫生间不得不在显眼位置提醒如厕者，为防止管道堵塞，一定要将卫生纸等扔进纸篓。

台湾为了保证新政策执行到位，将为公共厕所提供卫生纸，公共厕所外的面巾纸贩售机也改售卫生纸，并张贴将卫生纸丢入马桶的标语。

如何挑选卫生纸

中国消费者更关心卫生纸的厚度和韧性，鲜有人问及其能否在水中快速溶解，即便马桶被堵，多数人也是抱怨下水道。因此，像欧美、日本民众那样将所有卫生纸丢入马桶，在中国大陆地区是否行得通，是个未知数。

“日本的卫生纸在水里化开的速度快，但纸也是结实的，不用担心会破。”李亮回到中国后，曾在网上搜寻日本卫生纸的购买信息，发现价格与国内超市卫生纸的售价几乎持平。

国内超市货架上的卫生纸产品，均未明确标注纸张能够快速在水中分散。 上述造纸业内人士分析，生产商不在产品包装上将分散性、不堵马桶的特性突出，是怕给自己添麻烦——消费者购买了以此为卖点的卫生纸后，万一堵塞马桶，很可能会投诉厂商虚假宣传，“况且将分散性作为产品的宣传点，并不会给产品带来明显的销量增加”。

即便没有分散性的标注，消费者也可以凭借“第一印象”，为不同厂商生产的卫生纸进行优劣排序。品质有保障的卫生纸产品包装规整，封口整齐牢固；只要在运输过程和售卖过程中没有发生意外，外包装不会有破损；生产厂商、生产日期、产品等级、生产时所采用的标准号、执行的卫生标准号等关键信息，被逐一印在外包装上。

卫生纸在使用时，不会严重掉毛或掉粉，吸水速度快，手感柔软舒适，质量过关的卫生纸，纸张上也不会有明显的褶皱、破损、硬块或者草筋。

对于一些使用再生技术制造的卫生纸，纸张中不应有残存的印刷油墨等渍迹。自然的象牙白色是较为“安全”的卫生纸白度。颜色晦暗的纸品，有可能使用了较差的原材料。

消费者在购买卫生纸时除了做上述挑选，还会掂量轻重，观察说明，认准品牌。然而，纸品的分散性非消费者通过触摸和眼睛能辨别出的。

自十年前，2007年6月开始施行的卫生纸国家标准，至今未曾更替。在这份强制性国标中，对卫生纸携带的微生物，其包装、贮存、运输等作出了相应规定，并对每个等级纸品的亮度、吸水性、强度、柔软度等指标有明确的规定，唯独未提及纸品的分散性。

三四年前，行业内部曾就纸品分散性进行商讨，并提出相关建议，可惜国标至今也无更新的迹象。

实际上，台湾也经历过多次卫生纸是否扔入马桶的讨论。2008年台湾环境卫生机构还曾发文呼吁不要将卫生纸丢入马桶，因为不利于环保，有的化粪池不能容纳。2011年6月再次发文“卫生纸投入马桶易造成通水不顺影响环境品质”称，依据环保署完成的研究报告，卫生纸投入马桶，不仅增加下水道系统的负荷，亦将增加化粪池沉积物，并可能导致化粪池阻塞及管线通水不顺等情形，从而影响居家附近及承受水体环境品质，对节能减碳效益而言，卫生纸投入垃圾桶的效益优于投入马桶。

台湾环境卫生机构此次通过新规，也是经过论证，并邀集交通、环保、旅游等部门协同。“标准（制定）应该依据使用者的需求来定，比如，使用者有直接把它扔进马桶冲走的需求，那就应该制定出可分散性的指标。”上述造纸业内人士说。

技术在前进中。传统卫生纸的竞争对手——湿卫生纸在2015年出现，它兼具了传统卫生纸和湿纸巾的双重特性。但湿纸巾不能被丢入马桶，而湿卫生纸既满足了纸张韧性，还能在丢入马桶后尽快分散。

中国造纸协会生活用纸专业委员会发布的《2016年中国卫生用品盘点》中提到，可分散性成为湿卫生纸的开发焦点。

扔进马桶中的挑战

台湾一波三折的卫生纸投放政策，和对地下管线的忧虑息息相关。

一截卫生纸被扔进马桶后，就开启了一段长线泳动，经下水管道、社区污水管道，到化粪池、市政管网，最后抵达污水处理厂。

每一个环节都容易出纰漏。首先是管网容量。新建社区还好，一般水管直径粗大，老旧社区情况不乐观。根据以往施工标准铺设的污水管道和管网能够承接的污水量有限，加上管道内有沉积物、设施老化等情况，一旦丢进马桶的卫生纸增多，极易使管道水流不畅而发生堵塞。

即便卫生纸很快在水中分散开，其所形成的浆状物流速低，在逐渐向管道底部下沉的同时，令污水流速整体下降。在污水下水道接管地区，破碎卫生纸经拦污栅流入初沉池后，进入污泥处理系统，会增加污水处理厂之污泥处理量。

如果将卫生纸收集在一起，风险也显而易见，那些附着在卫生纸上的病菌，无论填埋还是焚烧，都令人难以彻底安心。这成为部分民众将卫生纸丢入马桶的推动力量。

“在我家，最早是因为我母亲坚持要把卫生纸扔进马桶，认为这样才干净，于是形成了全家人的习惯。”李亮说。台湾宣布将卫生纸丢入马桶的新政策时，支持者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女性。

十年前，台湾相关主管部门从节能的角度，给出了不将卫生纸扔进马桶的理由：卫生纸沉积物经污水厂处理后再填埋或焚烧，每年会令台湾增加10吨碳排放，却仅能回收200多万度电，而直接将其焚烧，每年能产生2000万度电，显然后者更加环保。

彼时，台湾市售卫生纸投入水中半小时后，经搅拌可以溶解。

对此，台湾卫浴业者呛声认为，台湾制造的卫生纸成分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产品并无不同，应跟进的是先进的污水处理设备，“与其提倡卫生纸不要丢入马桶，不如检讨污水处理设备出了什么问题”。

实际上，台湾将卫生纸投入马桶行动的最大阻碍，正是污水管道和管网设施落后。

台湾城市发展的脚步明显快于地下污水处理管网的升级改造进程。台湾当局污水管道营建处数据显示，当时台湾的公共污水地下管道建设完成度是36％，每年会为建设投入百亿新台币，以3％的速度推进，但污水管道建设还是比较少。卫生纸沉积物聚积在化粪池中，一来会影响容积，二来当化粪池压力不足就会发生堵塞，甚至导致较低楼层的马桶粪水逆流。

当时即有观点称，台湾民众可以将卫生纸丢入马桶，但不能将较难分解的纸巾丢入。

这次新规推行，也是基于试验数据，卫生纸在结构松散、纤维较短、也未添加湿强剂的前提下，遇水都可快速分散，不会阻塞马桶。研究者还测算，台湾民众每次如厕粪便量平均约32克至35克，每张卫生纸约0.3克至0.5克，以每次使用2抽至5抽计算，卫生纸占粪便的重量比约3.4％至14.3％，比率不高，因此在污水下水道转化为污泥量的比率，对化粪池影响不大。

由此，台湾正式将卫生纸投入马桶作为一项政策推行开来。

李亮住在北京市海淀区一个老社区里，他的家在二楼，每当遇到马桶堵塞，他总会认为是管道太过老旧、无法满足冲水需求。

不止在北京，在中国各地，居住在老社区、老楼房里的人们，早已对马桶堵塞心有余悸，认为只要卫生纸扔进马桶，便会发生管道堵塞，于是卫生纸篓成了居家生活的必备品。

与民众的生活习惯相比，卫生纸的生产标准、污水处理管网和设施的改善，更能决定卫生纸将丢往何处。

北京自2008年奥运会前夕，逐步改造老旧小区。2017年，一些老旧小区的下水道整修提上日程。这次整改不仅入户，更换维修居民室内的下水管线，还对小区的地下管网做替换，这将为讨论卫生纸的处理方式提供一个开阔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