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江玮 发自巴黎编辑/袁雪
从法国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中胜出的那个晚上，马克隆在巴黎蒙帕纳斯的一家餐馆举行了一次小范围的庆祝，雅克·阿塔利是宾客之一。
73岁的阿塔利曾是法国总统密特朗的顾问，如今被称为马克隆的政治导师。马克隆在十年前担任过阿塔利的助手，后来正是阿塔利向奥朗德举荐了这位有着“诸多出众特质”的人。
作为法国横跨政经两界的政治家、经济学家，阿塔利曾入选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当代影响世界的100名知识分子名单。
他和来自左派和右派的总统都有过合作。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阿塔利长期担任法国时任总统密特朗的特别顾问。密特朗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第一个来自社会党的总统。2007年，阿塔利受时任总统萨科齐邀请，组建跨党派的解放经济增长委员会并出任主席。2012年，总统奥朗德委托他起草报告，对法国经济改革提出建议。
今年3月，阿塔利在一篇文章中说，由于领导者无所作为，法国失去了20年，其后果就是：法国的公共债务自1945年以来从来没有那么高；年轻人失业率居高不下的时间也从未持续如此之久；从来没有那么多青少年离开学校体系，不会读书识字算数；法国的医院、学校从来没有这么负荷运转，却束手无策。“法国所面临的挑战没有简单的答案。”他说。
阿塔利曾参与起草《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这一条约是欧洲联盟成立的基础，为欧洲共同体建立政治联盟和经济、货币联盟确立了目标与步骤。
在巴黎的办公室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阿塔利表示，欧洲的团结依然重要，尽管勒庞说要退出欧元区，但这件事情不会发生，法国不会有脱欧的可能。
希望改变的左派和右派
《财经》：你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从未想到有一天会见证今年这样一个可悲的选举，今年的选举和过去相比有哪些不同？
阿塔利：那是我两个月以前写的，在那之后情况有所好转，总统竞选活动变得更加严肃。法国实行民主制度，民主总是很复杂。这其中会有争论，会有不同的关注焦点，会有不同的纲领。针对纲领的辩论没有更早开始，我是为此感到遗憾。
《财经》：就现在的法国社会来说，左右两派的分歧依然明显吗？
阿塔利：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左派认为平等比自由更重要，右派认为自由比平等更重要。
但在法国有两个左派和两个右派：一个想要保持原状的左派和一个想要做出改变的左派；一个想保持原状的右派和一个想做出改变的右派，所以其实有四个派别。
《财经》：希望改变的左派和右派，他们想改变的是哪些方面？
阿塔利：他们想改变的东西不同，但都想要改变。我打一个比方，对于大海的认知，如果一个人觉得应该戒备大海，那么他就倾向于保守。但是如果一个人觉得大海能带来一些正向的改变，那么他就会去开创事业，去冒一些风险。
法国和中国一样，过去一直都觉得大海是个敌人，大海很危险。现在法国开始觉得，大海是一个通往成功的手段，因为法国拥有世界第二大的海洋领土。中国也开始关注在大海上发生的事情，中国人口向沿海地区迁移。所以说，想要改变的人更关注外面的世界所发生的事情。
希望改变的左右派都倡导应更加开放，但内容各不相同。右派希望有更多的企业家精神，更加开放。左派希望更容易接纳外国人，而右派不这么想。
如果马克隆当选，我对法国非常乐观
《财经》：你已经公开表示会投马克隆的票，你认为他是一个理想的候选人吗？
阿塔利：是的，他是一位杰出的总统候选人。他的思维现代，对世界持开放的态度。他会尽力保持法国的开放并实行必要的改革。
《财经》：据说当初是你向奥朗德总统推荐了马克隆，是这样吗？
阿塔利：我在2007年认识了马克隆，当时我受萨科齐总统之托成立了一个两党合作委员会。马克隆作为我的助理，担任改革委员会的报告人。
马克隆有学问，非常聪明，能力也很强。他是一个着眼未来的人，觉得法国的明天会比昨天更好。正因如此我才把他推荐给了同样也做过我助理的奥朗德。
我当时已经觉得他有诸多出众的特质，但他自己还不想当总统，那时候也没有人这样想。
《财经》：你如何看待马克隆提出的经济纲领？
阿塔利：这是对今天的法国最好的一套纲领，现代、高效，会让法国继续变好。如果马克隆最终当选总统，我对法国非常乐观。在他提出的纲领中可以找到很多我们十年来一起讨论过的东西。但这是他的纲领，不是我的。
《财经》：你去年出版了一本书，关于如何让法国在一百天内成功。要让法国成功，新总统的百天新政要推行哪些改革？
阿塔利：我想首先要加强欧洲的团结，尽一切力量加强欧洲的团结。其次在教育方面，要在幼儿园和小学阶段做一些重要的工作，这在我看来是非常紧迫的。最后应该对一些领域的机构制度进行改革，让它们更高效。
《财经》：为何欧洲的团结如此重要？法国可以做些什么？
阿塔利：法国对欧洲很重要，欧洲对法国也很重要。一个有着5亿多人口的欧盟有着很多共同的地方。在上个千年，欧洲陷入了战争，但在欧盟成立后却再没有战争，所以保持欧盟的继续发展很重要。我们要使欧盟得到进一步加强。
法国可以提出很多建议，重要提议应该包括，加强防务和安全方面的合作。作为北约和欧盟的成员，法国可以加强北约在欧洲的力量，加强欧洲国家在安全方面的合作，尤其是法国和德国之间。
《财经》：美国总统特朗普此前称美国不会再那么坚决地充当欧盟“保护伞”。在这种国际环境中，法国和欧盟在外交政策方面，应该有哪些考虑？
阿塔利：特朗普总统说他希望欧盟自己更多地承担防卫责任，欧盟加强在防务上的合作很重要。欧盟还可以做得更多，在制定共同政策、反恐等方面。欧洲有很强大的国防工业，无论是在法国、意大利、德国、荷兰还是西班牙，我们可以进一步加强它。
法国没有任何脱欧的可能
《财经》：现在欧洲已经出现了一些不那么团结的迹象，比如英国要退出欧盟。如果最后是勒庞胜出，法国也可能举行脱欧的公投。这一系列事情之后，你现在对欧盟还有信心吗？
阿塔利：首先法国没有任何脱欧的可能。勒庞没有任何机会胜出。这个假设可以被排除了。不论什么民调，不论什么假设都没有显示她会得到超过40％的票。
第二，英国脱欧与此无关，因为英国不在欧元区。而且英国的脱欧谈判也还没有开始，所以应该冷静下来。大多数欧洲人都希望留在欧元区，敲门想进入欧元区的人比想要退出的人多得多。
《财经》：你认为英国的退出并不影响欧盟的强大？
阿塔利：欧盟不会变得更强也不会更弱，欧盟会像之前一样。重要的是欧元区。英国脱欧不会影响欧元区的强大。
《财经》：但是勒庞承诺她当选后法国要退出欧元区，虽然她最终胜出的几率很小，但是她的这种诉求是不是也呼应了一些选民的愿望？
阿塔利：是非常少数的人。而且勒庞现在说她想就此进行研究、改革，然后再做论断。如果你看公开民调的话，就会看到70％到75％的法国人都希望继续在欧元区。
下任总统将从奥朗德改革中受益
《财经》：奥朗德总统可能是历史上支持率最低的一位总统。在你看来他的任期真的有这么失败吗？
阿塔利：支持率不是标志。一个总统可能因为进行了一些改革而不受欢迎。奥朗德推行了很多改革，他在外交政策方面以及在欧洲事务上有很好的表现。我认为今后民众会认同他做的事情。一个总统并不因为他不受到欢迎就不是一个好总统，受欢迎不一定总是好事。
《财经》：奥朗德进行的哪些改革使他不受欢迎？
阿塔利：他并非因为推行改革而不受欢迎，而是他所实施的改革，那些积极、正向的改革还没有结出成果，特别是就业方面。但你会看到就业情况能有很大好转，这个问题将会得以解决。
一部分改革还没有带来明显的成果，因为这些改革出成果所需的时间比预想的要更长。但是公共债务正在下降，经济增长也会回来。所以下一任总统可以从奥朗德推行的改革中受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