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新闻天天报道坏消息，实际上在减少人类死亡、延长人类寿命等方面，我们都做了很大的改进
文/本刊记者 马国川编辑/苏琦
“当今世界所有技术都在重组，教育也会被重新改造。”彼得·戴曼迪斯说，“必须改变现行教育体制，培养出有创新思维的人，能够提出正确问题的人。”
2009年，戴曼迪斯与未来学家雷蒙德·库兹韦尔共同创办奇点大学。这所新型大学甫一问世，就受到了国际教育界、企业界和科学界的关注，企业家们争相申请入校学习。戴曼迪斯还是全球商业太空探索的领军人，共创立了十几家商业太空探索公司。他创办的著名非营利组织X Prize基金会，引领着全球在设计和运作大型奖励型竞赛方面的进展。
近日，这位被《财富杂志》评选为“全球最伟大的50位领袖”的传奇人物在北京接受《财经》记者专访，阐述了他对于教育、科技发展、人类未来等问题的看法。从太空探索、小行星矿物开采到基因与生命科学，戴曼迪斯始终关注着最前沿的科技动态。在他看来，现在是人类历史上最好的时代，因为科技的发展可以解决人类许多问题。
“我们人类在进步、在发展、在进化，而且进化的速度在提速。这不是任何意志可以转移的。”戴曼迪斯说，“世界进化是随着环境改变的。人类本身现在变成了进化的中心。”
“奇点大学的优势是终身学习”
《财经》：奇点大学是一所非常独特的大学，谷歌CEO拉里·佩奇说，“这才是我希望上的大学。”那么，这所大学的独特之处在哪里呢？
戴曼迪斯：今天世界上有很多好的大学，大学有很好的专业，尤其是在物理、纳米材料等技术方面。但是，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把现在所有最好、最前沿的学科全部集中在一起，你可以在这里学习掌握所有的最前沿的知识——这就是奇点大学的特点。
学校设立了未来学、网络和计算机、生物技术和生物信息学、纳米技术、医学和神经科学、人工智能、能源、航天和自然科学、法律和伦理、金融等10个领域的课程。我们的课程内容是最前沿的知识，所有这些技术结合起来能产生巨大能量。
我们学校主要招收两种学生：第一，大学毕业以后再深造，希望成为企业家的创业者们。第二，已经在大公司做管理的工商界领袖。所有的课程都由各行业中的精英讲授，授课方式包括演讲和互动。
《财经》：那么，当初您和雷·库兹韦尔先生创建这么一所大学的目标是什么？奇点大学运行九年了，是不是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戴曼迪斯：我们的目标，首先是提供一个可以集中前沿科技知识的地方，供来自全球的人们集中学习、分享。其次，学生们把学校作为一个孵化器，孵化全球最好的新理念、新技术。
经过九年之后，这两个目标都已经成功达到了。每年都有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包括中国学生，和全球的学生一起学习。在奇点大学这个孵化器下面，已经产生了100家新公司。
奇点大学的最终目的是，让全球的人都能学习到现在只有极少数人在奇点大学里才能够学习到的东西，让全球的人都能够享受到指数型技术发展的成果。
《财经》：和传统大学相比，奇点大学显然是一种非常不同的教育模式。
戴曼迪斯：传统的大学能够非常好地培养专家，它们有很多的功劳，也有很多的经验。奇点大学不同，我们就是想培养“全才”、“大家”。
传统的大学是十七八岁的学生进入校园读书，获得文凭，然后进入社会求职。奇点大学是终身学习，这也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财经》：你如何评价现在的大学教育模式？
戴曼迪斯：目前的教育体制是在工业革命的高潮中形成的。这一事实对于学校教什么、怎么教都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标准化是教育的规则，而同一性则是教育的预期效果。同一年龄的所有学生都只能使用相同的教学材料，并且必须参加同样的考试，教学效果也按照同样的考核尺度进行评估。学校以工厂为仿效对象；每一天都被均匀地分割为若干个时间段，每段时间的开始和结束都以敲钟为号。
对于今天来说，人们可以从互联网即时获得关于几乎任何一个事实的可靠而有效的资料。这意味着，学生在学校所学习的许多技能，实际上是他们根本用不着的。当今世界所有技术都在重组，教育也会被重新改造。必须改变现行教育体制，培养出有创新思维的人，能够提出正确问题的人。未来教育方向将不仅仅局限于一个特定领域，它是一个持续过程，人们不断地接受教育，不断地获取新的信息。
《财经》：在科技迅猛发展的情况下，传统的大学模式是否可能最终消亡？
戴曼迪斯：在未来的20年里，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将不是来自学校的教授，而是人工智能，它能像人一样了解学生的语言能力、个人喜好，并根据学生自身的特点提供相应的私人教育。
不过，作为一个年轻人社交、分享的场所，传统的大学还是非常值得存在下去的。但是在怎样更有利地获取知识方面，今后大学肯定要有很多的改革。比如，应用很精准的AI（人工智能）方式、用虚拟的方式来帮助学生学习，获得更多的知识。大学要适应科技发展，也要利用最新科技。通过更多的体验和实际操作获取知识，这可能是人们对未来大学的需求。
“中国市场是独特的”
《财经》：1995年，你创立了X大奖基金会。这个基金会的宗旨是什么？
戴曼迪斯：X大奖基金会的使命是，实现根本性突破，为人类造福。
我们坚信，地球上每个人都具有创造力、创业精神和创新能力， 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固有属性。身处全球社区之中，我们可以激发出人们潜在的独创性和创新精神，共同解决当前地球最迫切的问题。我们通过设计和实施创新性竞赛模式，来解决世界最严峻挑战。
随着前沿科技的不断发展，X大奖项目涉及的领域也越来越广，从商用航天到登月挑战，从能源环境到生命科学。我们最近要做一个“中国空气清洁大奖赛”，发动全球的智慧消除中国的雾霾。
《财经》：作为一个高速发展的国家，雾霾是困扰中国的一个重大问题，许多人深受其害，也对解决雾霾很悲观。
戴曼迪斯：我们将设计一项复杂且精细的竞赛模式，发动全球人集思广益，通过大胆创新计划加速研发，寻求雾霾问题的解决方案。
世界上任何的问题都可以解决，只要有适当的技术，有对人类的热爱。
《财经》：你的许多想法都很新奇，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戴曼迪斯：我们的信念是由大脑塑造的，而我们所认识的世界又是由信念塑造的。未来的生活与创业，都将在一种可能我们今天并不能完全想象到的环境中展开。想象力有多大，世界就会有多大。依靠创新的力量，让全人类都能享受曾经稀缺而如今终得富足的资源，是完全有可能的。我坚信，人类能够享有真正富足的生活。
《财经》：听起来，你好像是一个科学主义者，相信科学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戴曼迪斯：我认为，科学技术可以解决人类大部分的问题。回头看世界历史，人类以前是很残酷很残暴的物种，现在我们实际上改变了很多，因为技术进步发挥了重要作用。
对过去的古老传统，我们都习惯浪漫地去描述，实际上它们并没有那么浪漫，因为疾病、饥饿、战争等随时威胁人的生命。历史上，因为一场战争，或者仅仅因为一个疾病，就可能导致上百万人死亡，一个国家二分之一的人口就没有了。现在基本上看不到这样的灾难了。
鉴于科技的发展带给了我们崭新的前景，在过去的条件局限下人们无法想象或涉足的领域现如今充满了新鲜的机遇，所以当今是创业的黄金时期，再加上我们现在可以掌握着前所未有的资源，如今的创业者可以解决世界最关切的问题。当然，还有一些问题是超出他们自身预期的，所以创业者们可以更加大胆。
《财经》：中国为了长期发展，现在也在鼓励人们创业、创新。你如何评价中国的创业创新前景？
戴曼迪斯：这一次我带着十多位美国企业家到中国来，与小米、阿里巴巴、百度等公司交流，希望了解中国最新的科技状况。我观察到，中国——尤其在北京和上海——的发展速度比我预料的更快，而且未来不会减慢。
中国市场是独特的、绝无仅有的。中国的企业家们正在经历转型，中国的商业模式正经历全面革新，能如此轻松地步入正轨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或许将来越来越多的企业家和创新理念在中国萌芽，进而传播到美国，衍生出新的产物，如此循环往复。
“现在是人类最好的时代”
《财经》：作为一个预言家，你曾经说过，未来20年对人类非常重要。那么，在未来20年里什么对人类有重要影响？
戴曼迪斯：最重要的是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都将产生重要影响，包括教育、企业、国家管理等，人类社会可能会被重塑。
《财经》：随着科技的迅速发展，你是不是认为，人工智能超过人类智能的“奇点”可能会提前到来？
戴曼迪斯：这个问题还是让写《奇点临近》的那个人（雷·库兹韦尔）来讲吧。
《财经》：其实现在很多科学家，对于科技发展忧心忡忡。比如，物理学家霍金先生就非常担心人类会毁灭，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也说人工智能可能是人类最大的生存威胁。你可能不同意这种悲观主义的论调吧？
戴曼迪斯：我和霍金是好朋友。十年前，2007年我陪伴他在大西洋上空的飞机上体验失重飞行，并安全返回地面。我们的飞行很愉快，大大超过我们的预期。我不认为世界会灭亡，未来没有那么可怕。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将对就业市场带来非常大的冲击。冲击可能来得很快，很多地方都还没准备好，因此可能会产生动乱，这是需要引起人们关注的。
不过，旧的、低技能工作被取代后，新的、需更高技能的工作出现，流转出来的劳动力接受培训后填补了这些新职位——这就是进步的方式。历史一再证明，当原来的工作被外包或实现自动化后，人们总能找到新的和更有价值的事情去做。
《财经》：现在赫拉利的《未来简史》风靡全球，在这位以色列作家看来，人类可能被新的物种取代。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了。
戴曼迪斯：我们人类在进步、在进化，而且进化的速度在提速。这不是任何意志可以转移的。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很难做价值判断。
实际上，世界进化是随着环境改变的。人类本身现在变成了进化的中心。我们自己变成进化的工具了。
我相信，未来世界人机合作将不可避免地成为主流趋势，而人工智能也是人类最得力的助手和朋友。未来企业的重点应该放在公司现有的领域内如何开发结合人工智能的项目。
《财经》：和其他物种不同，人类可以对自身、对所处的环境进行评价。有人说，现在是人类历史上最好的时代。也有人说，现在是人类历史上最坏的时代。以你的乐观态度看，应该赞成前者吧？
戴曼迪斯：是的。因为科学技术的巨大进步，对于一直困扰人类的很多问题，我们今天有了解决办法，包括疾病、饥饿、环境污染等各方面，至少解决效果比以前提高了很多。
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资源呈“指数级”增长的时代。一方面，富足因素空前增长，全球收入、寿命、食物、能源、交通方式、通讯手段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升；另一方面，绝对贫困人数、战争等不利因素空前减少。大量事实说明，当今世界科技的力量正在使得世界的资源从稀缺变成富足。
虽然新闻天天报道坏消息，实际上在减少人类死亡、延长人类寿命等方面，我们都做了很大改进。所以，现在是人类历史上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好的时代。
《财经》：为什么你对未来这么乐观？
戴曼迪斯：从世界来看，在过去20年里，我们有10亿人口最终摆脱了贫困，而我们的预期寿命在不断增长。未来，我们将迎来一个低人口生长率、高教育水平的时代。
此外，指数级技术的应用技术使得稀缺性的东西变得更加富足。我们欣喜地看到，技术的进步使得带宽成本、计算成本、存储成本等创新成本趋近于零。
《财经》：虽然科技发展这么快，可是为什么现在全球经济发展速度并不快？例如，2016年的全球增长率仅有3％左右，低于人们的预期。
戴曼迪斯：因为我们今天来评估经济发展的手段太古老、太落后了，现在经济学家使用的仍然是过去50年、甚至100年前的计算方式，已经落伍了。
一个穷孩子拿着一个过去值100万元的计算机，可以学到世界上任何知识，将来可以发挥他的聪明才智。这种价值实际上没有、也不可能被统计进去。到底什么是经济发展？我们需要重新评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