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雪莱旨在借『弗兰肯斯坦』告诉读者,倘若没有道德的砝码,科学和技术的恶性发展势必为人类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文/徐德林
长期以来,玛丽·雪莱众所周知为“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妻子”“英国最著名的文学女继承人”。然而,倘若她泉下有知,一定更愿意被贴上“弗兰肯斯坦的创造者”这一更能彰显其主体性的标签。她的代表作《弗兰肯斯坦,或现代的普罗米修斯》是“第一部现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现代哥特文学的开山之作”。
我们知道,《弗兰肯斯坦》源自一场写鬼故事的比赛。在“无夏之年”1816年的异常寒冷的5月,尚未结为夫妻的玛丽·葛德文与珀西·雪莱从伦敦结伴来到日内瓦,随行的还有玛丽的同父异母妹妹克莱尔·克莱蒙特,她是大诗人拜伦的情人,当时正怀着拜伦的孩子。后来拜伦也加入进来,还带来了一位年轻的医生朋友约翰·威廉·波利多里。拜伦来这里既是为了与情人团聚,也是为了逃避人们对他与同父异母姐姐奥古斯塔·李的不伦之恋的诟病。
拜伦与雪莱的友情让这群人聚在一起,他们白天写作,累了就去爬山、散步。直到6月中旬,他们所期盼的夏天始终没有到来,被迫待在为了消夏而租下的迪奥达蒂别墅里百无聊赖,或者围坐在壁炉前闲聊新奇的科学发现,或者一起阅读刚被译成法语的德国短篇故事集《死神寓言》,于是便有了他们的谈鬼兴致、拜伦建议鬼故事写作比赛。但两位配角却因此名传于世:波利多里受拜伦启发创作了影响深远的《吸血鬼》,而玛丽·雪莱则交出了流传至今依然让人高山仰止的《弗兰肯斯坦》。
一开始,玛丽·雪莱怎么也写不下去;后来她无意间听说了查尔斯·达尔文的祖父伊拉兹马斯·达尔文的一个试验,即“将一段细面条放置于一个玻璃容器中,直至它以某种特殊方式开始做自发运动”,因此灵感大发,想到了通过生物学与流电学的结合造人的话题,奋笔疾书两个月就完成了《弗兰肯斯坦》。
小说主人公维克多·弗兰肯斯坦是一位生命科学家,经过若干日日夜夜的实验室埋头苦干,成功地将生命注入了一具由死尸拼成的躯体中。最初,这个怪物禀性善良,对人类不无感恩之情;他渴望有一个伴侣,希望与人沟通和交流。然而,丑陋的长相让这个怪物频频遭到嫌弃和歧视,他因此感到绝望,转而憎恨一切,决心毁灭一切。这个怪物先后杀死了弗兰肯斯坦的弟弟、朋友,以及新婚的妻子。弗兰肯斯坦恨透了怪物,发誓要消灭它,于是踏上了追逐怪物之旅,直至最终身心疲惫地死在途中,而听到他死讯的怪物则消失在了茫茫北冰洋。
弗兰肯斯坦借助科学创造新的生命,因而扮演了上帝的角色,挑战宗教的核心地位。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玛丽·雪莱生活于其间的19世纪上半叶的英国,因为工业革命的开展如火如荼,英国社会弥漫着科学万能、人类社会将迎来一片光明的普遍论调,但她并没有想当然地认为科学是“良性的”,而是有所保留地塑造了一个怪物:他既与亚当相似,也与撒旦相近。所以,玛丽·雪莱一方面相信科学正在挑战宗教,有朝一日科学可能会实现上帝的计划,甚至取代宗教的权威,但另一方面,她也表示了对科学的担心,尤其是科学能否对自己的成果负责。
具体地讲,隐匿在《弗兰肯斯坦》背后的寓意是,“人类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正如上帝必须对他神圣的设计负责一样”;玛丽·雪莱为此挪用了普罗米修斯的神话,以“现代的普罗米修斯”作为小说副标题。埃斯库罗斯笔下的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类,充当人类的导师,教他们如何生活,甚至不惜为人类的幸福而得罪天神宙斯,受尽折磨。
从创造人类、日后因自己的创造遭到惩罚这个意义上讲,弗兰肯斯坦与普罗米修斯是颇为相似的,但与其前辈不同的是,弗兰肯斯坦并没有对自己的作品负责,没有像父亲一样教育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而是简单地遗弃了他,因此让他在孤独中走向歧途。所以,不难想象,玛丽·雪莱旨在借《弗兰肯斯坦》告诉读者,倘若没有道德的砝码,科学和技术的恶性发展势必给人类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无疑是为科技发展正高歌猛进、被乐观拥戴于其间的19世纪上半叶的英国,敲响了必要的警钟。
所以,《弗兰肯斯坦》既不乏恐怖因子,更是融浪漫气息与人文关怀于一体的时代精神的写照,因而成为了“我们流行的文化神话中那种傻乎乎的珍宝之一”。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