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云下一个“风口”是在云平台基础上推进数据融合,开发更多的政务大数据应用与服务,这是一个蓝海市场
文/ 本刊记者 周源 谢丽容编辑/谢丽容
2017年,政务云市场正在上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烈价格战。
3月17日,腾讯云以0.01元中标厦门市政务外网云服务项目。该招标项目采购预算为495万元,落败的其他四家竞标厂商报价在170万-310万元之间。
腾讯云一分钱中标事件就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之后短短三个月时间,全国至少出现了6起0元或接近0元的政务云中标事件。
多位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行业人士认为,政务云属于长期工程,是一个服务政府的入口,中标的厂商即便一期不挣钱,之后也往往能从政务云二期三期或其他衍生政府项目中盈利,因此厂商们不惜倒贴也要抢占入口。
不过,大约到年底,“0元中标”的狂欢就将接近尾声。
政务云是云计算技术在政府行业的应用。我国实际从2010年即启动传统电子政务向政务云的转变。
市场咨询机构计世资讯数据显示,2016年中国政务云市场总体规模为91.5亿元人民币。这个体量可媲美中国公有云IaaS(基础设施即服务)市场规模,根据市场咨询机构IDC 的统计数据,2016年中国公有云IaaS市场容量为100亿元人民币。
据IDC预测,未来五年,中国政务云市场将实现20%的年复合增长率。
但政务云主要是一个由政策驱动的市场,有其独特的商业规则和文化背景,考验的是玩家在资本、人脉、技术和生态等各个方面的综合实力。
特殊的战场
自云计算成为重要趋势以来,中央和地方政府均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和文件促进政务云的落地。到2015年,全国已有三分之二的省份专项规划政务云建设,政务云市场规模由此暴涨:2016年政务云市场规模相比2015年增长93%。
但提及政务云,多位行业人士首先脱口而出的是“水太深”三个字。
“这主要是一个强资金、强关系型市场,大厂商才能玩得起。”一资深位行业人士告诉《财经》记者。
另一位云计算创业公司高管则坦言不关注政务云项目,“人家都0元了,我们创业公司玩不起,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强大的政府关系。”这家云计算公司已经走过C轮融资。
之所以要求厂商具有强大资金储备,与政务云建设模式息息相关。
IDC《中国政务云白皮书(2016)》指出,政务云主要有三种建设模式。
第一种建设模式是政府自建模式。它是最早出现的政务云模式,由政府独资建设,借助云服务商进行建设和运营,政府对云系统具有完全的所有权和决策权。但这种模式正在逐渐减少,目前主要应用于国家部委和部分经济发达地区。
第二种是投资回报模式:政府和建设方利用BOT(Build-Operate-Transfer,建设-运营-移交)、PPP(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公共私营合作制)等方式,对政务云进行建设和运营。该模式下厂商需要垫资建设和运营,是目前国家大力推动发展的模式,也是经济落后地区的热衷选择。
第三种是购买服务模式。即政府真正按需购买公共云服务,最契合“云服务”精髓。但它在安全性和标准规范上尚不完善,需要相关配套政策予以支持和保护,同时,云服务商也需要垫资运转。
从收益来看,政务云是一个风险相对小,回报较稳定的市场。
政府在政务信息化上有可观的财政预算。例如,中国移动中标广东惠东县电子政务云服务项目,项目金额为2735万元;中国网通中标宁波镇海区政务云服务,项目金额为每年497万元;政府用户具有较高稳定性,不存在倒闭风险,也不习惯频繁更换供应商。
深具“想象空间”是玩家们不惜0元去抢单的核心动机。
一旦为政府建设好云平台后,将来就可以基于云上的应用和数据做很多事情,“所以这是一个入口,大家都要抢”。
但“入口”正在变得越来越少。浪潮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彭震告诉《财经》记者,通常地级市及以上的政府机构才会提出政务云建设需求,中国一共有34个省,333个地级市,目前还没有上马政务云项目的已经不多,这场“跑马圈地”大约到年底就会临近尾声。
政务云项目也并非毫无风险。
多位行业人士表示,政策改变、或政府官员职位变动,导致曾经的承诺打折扣是最大风险。
“别看那些地方官员满嘴新词,但很多都是‘三拍型’官员,拍脑袋决策、拍胸脯保证、拍屁股走人。”一位负责省级政府信息化项目多年的公司高管告诉《财经》记者。
与此同时,“0元中标”对政府客户来说亦存在隐忧。太极公司智慧城市与云服务战略业务本部常务副总经理肖益告诉《财经》记者,当项目出现服务纠纷时,政府客户将很难用合同条款维护自己的权益,并可能带来业务风险。
八仙过海
大型IT厂商、互联网厂商、运营商和IT系统集成商是角逐政务云市场的四股主要力量。
大型IT厂商以华为、浪潮等大型本土IT公司为代表;互联网厂商主要是阿里云和腾讯云;运营商自然是中国电信、中国联通和中国移动;集成商则以太极为首;此外,新拿到7.5亿元A轮投资的数梦工场也是后起之秀。
四类厂商能力上各有长短,争夺起政务云来各出狠招、奇招,同时各种合纵连横。
以“0元中标”为例,虽然腾讯云开了个头,但将这招玩得最频繁的却是运营商。在今年的7起超低价中标中,有6起来自运营商。
价格因素在政府招投标项目中一般比重较大,超低报价确实能有效阻击竞争对手。多位行业人士向《财经》记者表示,运营商玩低价竞标最没压力,因为云服务总是需要网络的,运营商“凭着租带宽就能把钱找回来”。
不过,运营商并非只有“0元中标”这一杀手锏。数梦工场政务业务部总监赵东周告诉《财经》记者,由于拥有通信资源、良好的区域客户关系,以及长期服务政府客户的经验,运营商在区域政务云运营方面占据明显优势。
一位大型IT公司的行业人士则表示,出于安全性和可靠性考虑,运营商因其国有背景最受政府信任。
但在软件和应用开发上,运营商平均实力弱于IT厂商和互联网厂商,因此,运营商经常与IT厂商、互联网厂商紧密合作。例如,四川电信和腾讯云共同建设四川省政务云。
大型IT厂商的优势是能够提供从IT设备到云计算软件在内的整体解决方案,而且在政府行业已深耕细作多年。
曙光率先捕捉到政务云商机,2009年左右就一头扎进去了。浪潮、新华三和华为虽然动作稍晚,但势头凶猛。
新华三宣称目前已经完成或签约12个国家政务云、18个省级政务云和200多个地市及县区级政务云项目;浪潮云计算版图已扩展至全国115个城市,并建设了4个核心云数据中心和28个地市云数据中心;华为足迹更长,号称为全球80余个国家的政府及公共事业部门构建了330多个政务云系统。
以公有云服务商身份在2B市场崛起的阿里云腾讯云,近几年则极力切入这个市场。
目前,两家云服务公司都能亮出若干典型案例,例如阿里云参与了云上贵州、北京海淀区政务云,以及公安部、海关总署等相关项目。腾讯云能拿出四川省政务云、云南省公安厅警务云等案例。
阿里云今年初还发布了专门的政务云平台。阿里云政府业务事业部总经理程璟告诉《财经》记者,阿里政务云采用了独立的机房集群,专门用于政务服务,与公共云物理隔离,同时采取严格的准入机制、访问控制和安全容灾能力,其安全体系完全满足国家相关安全标准、合规要求。也是目前唯一获得国家网信办增强级安全认证且能够基于互联网提供服务的云平台。
在肖益看来,在互联网公司身上,并非是云的能力,而是其他一些独特的IT能力被看重。
“现政府基于云平台都在搞智慧城市和各种民生服务,微信、支付宝等能带给政府很多想象空间和合作可能,腾讯阿里也在尽量利用这种优势。”肖益说。
在IT集成商里,太极公司风头最健,这跟该公司“啃下”北京政务云这个标杆性项目有莫大关系。如今,太极与华为和阿里云都结成云上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但随着形势发展,一些小的本地集成商面临生存危机。
“相关部门不断出台云服务标准和资格审查机制,小集成商虽然有些本地资源,但其综合能力很难通过国家相关标准。”曙光云计算集团副总裁徐良解释说。
IT行业人士杨海涛声称,在传统电子政务时代,地方政府各局级单位自行建设IT系统,而在政务云时代变为了统一建设,各委办局不再有单独的采购权,这对小型本地集成商相当致命。
这场战局中,作为政务云市场“新军”,互联网公司前景备受争议。
政府客户有强定制化需求,而互联网厂商目前只倾向于提供较为标准化的产品,尤其对于那些规模较小的政务云项目,互联网厂商不太可能俯身迁就。
也有人认为,搞政务云需要强大的“地面部队”,而互联网厂商比较缺乏。所谓的“地面部队”是指厂商在行业市场的销售团队和ISV(独立软件供应商)合作伙伴。
“阿里腾讯介入企业级IT市场的时间还很短,这方面差(大型IT厂商)得太远。不过阿里比腾讯要强一点,阿里云的行业销售部和渠道体系建的好,还有数梦工场这样的得力助手。”一位资深行业人士解释说。
从天使轮到A轮,阿里云都是数梦工场的主要投资方,作为阿里云战略合作伙伴,数梦工场主要聚焦在政务行业,阿里云拿到的大部分政务云项目会交由数梦工场去落地,双方目前典型合作案例是浙江政务服务网。
但中国通信服务四川公司程德杰博士等人很看好互联网厂商的长期前景。“互联网厂商在云计算、大数据,以及基于互联网的业务创新上的能力要远胜其他厂商,代表未来方向。”程德杰说。
狂欢过后
每一朵成功的政务云都是政府的一场自我革新。政府在出色的政府云项目中扮演最关键的角色。0元中标的背后,是各类厂商对这个市场的畸形争夺,这样的生态在风口关闭后将何去何从?
北京政务云由太极建设和运营,承载着全市2000余项“互联网+”政务服务、北京交警APP和路测停车、数据共享交换等50多个委办局近200个重要政务应用。
浙江政务服务网的口号是“最多跑一次”,目前省市县三级政府9万余个服务项目都在该网公布指南,60%以上都可在线办理。截至2017年,浙江政务云承载65个厅局委办600+应用,“一张网”市民用户已接近1000万,每天通过支付宝、银联等渠道缴纳交通违章、学费以及各类手续费的超过10万人次。
据北京政务云项目一主要负责人透露,该项目中,主导政府机构非常明确自己要什么,安全把控极为严格,也很谨慎,花了三年时间小范围试点,并且选定太极和金山云两家供应商互相竞争。
赵东周告诉《财经》记者,政务云是个长期工程,厂商需要协助政府制定科学的顶层设计,才不会出现“建云容易用云难”。
但另一方面,多数政务云都只是简单地进行了IT设备的物理集中和资源虚拟化,但上层应用和数据并没有打通,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云平台。
程德杰认为,厂商应该帮助政府从厘清业务需求、创新政府服务模式的角度去建设政务云,而不是只盯着最底层最基础的设备和技术。
但多位行业人士认为,板子不能完全打在厂商身上,因为并非技术问题导致应用与数据不能打通,而是政府机构条块分割,之间利益错综复杂,导致“不想打通”或“不愿担责不敢打通”。
相关数据显示,全国38个部委有80个专网,这些专网在信息共享和业务协同上存在严重不足。
5月18日,国务院发布《政务信息系统整合共享实施方案》。该方案明确了两个时间节点:2017 年底前,整合一批、清理一批、规范一批,全面清理和整合已有信息系统,为后续投资与建设“摸清家底;另外,2018年6月前,实现中央和地方信息系统互联互通,打造数据共享交换平台。
相比政务云基础平台建设,政务大数据应用与服务的开发要困难很多。
程德杰告诉《财经》记者,如何界定政府敏感数据是个挑战,需要既懂专业又懂法律的复合型人才来进行判断。
但这恰恰也是商机所在。
云计算包括IaaS、PaaS(平台即服务)、SaaS(软件即服务),政务云也是如此架构。
迄今为止在建或已建的政务云,绝大多数只停留在云计算IaaS层面,政务大数据的打通和应用、新政务服务模式的开发主要在PaaS和SaaS层面。目前厂商大打“0元”牌,抢的其实只是政务云IaaS层面的建设和运营权。
腾讯云的一位政务云主管对《财经》记者说,政务云下一个“风口”,就是在云平台基础上推进数据融合,开发更多的政务大数据应用与服务。“抛开表象,这还是一个蓝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