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东行访问北约，拜会普京总统，还与英女王会面。当最大的西方大国领导人称欧洲为对头，并且似乎更倾心于俄罗斯，而非他的北约盟友和自己的幕僚，这一刻必将成为美国作为世界单极领导者的百年外交政策的历史转折点。突然之间，白宫似乎将整个欧亚大陆（欧洲、俄罗斯、中东和亚洲大陆）视为在美国自身领导的旧多边秩序下“不公平地”对待美国的敌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找到答案，就要寻觅英国脱欧（欧洲自己发生的分裂）、美国对贸易伙伴征收惩罚关税等事件背后的共同主线。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美国成为独一无二的军事和经济赢家，实施了重建欧洲的马歇尔计划，同时帮助废黜了殖民主义，并创建布雷顿森林体系以促进贸易、增长和发展。为了建立多边秩序而做出的这一慷慨努力也符合美国的利益。全球供应链实际上包括两个以德国和日本为中心的主要制造链，它们服务于美国的消费主义，其资金都以美元结算。但是，当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初，转而依赖中国以抗衡苏联之后，中国在多边贸易体制下崛起为世界最大贸易国。

为了保住其单极领袖的地位，美国在朝鲜、越南、伊拉克、阿富汗大打出手，深陷持续不断的战争泥淖，美国的国防开支始终是世界上最高的国家之一，占GDP的3％以上。2007年全球金融危机暴露了战后多边秩序的所有缺陷。当北大西洋（美国和欧洲）经济体的发展大幅放缓，而世界其他地区高歌猛进时，权力平衡发生了变化。世界其他地区的年增长率为4％－6％，是旧强国的两倍以上，单极经济强国的实力相对衰落只是个时间问题。

G20的创立就是对这种权力转移的认可，使决策中心远离G7。但欧洲债务危机造成了南方债务人与北方债权人（特别是德国）之间的分裂。由于欧洲在是否应该共同承担所有欧元债务（即风险分担所有损失）方面存在很大分歧，英国意识到它不想受控于布鲁塞尔的官僚体制——对移民涌入毫无控制，从而提出脱欧。

美国对中国和其他贸易伙伴的商品贸易逆差问题采取了截然相反的立场。华盛顿贸易鹰派认为这是因为美国在欧洲和亚洲供应链中都存在大规模商品贸易逆差。2017年美国经常账户和商品贸易赤字分别占GDP的2.5％和4.4％，与之关联的则是联邦财政赤字占GDP3.5％，上述事实绝非巧合。实际上，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预计，按照目前的增长和支出率，美国公共债务将从2018年底占GDP78％，上升到2028年占GDP96％。这将是自1946年以来的最高债务水平。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美国净国际投资头寸（对外国人的净债务）将从2016年占GDP的44.8％，上升到2022年占GDP的50.3％，这已是亚洲金融危机中赤字国家达到危机时的水平（欧洲债务危机国家已经远超这一水平）。

简单来说，美国已无法维持如此之高的财政和贸易赤字了。它再也不能承担作为单极强国的重负。 这部分解释了为什么特朗普要求北约盟国将其国防开支增加到GDP的4％，这显示购买美国武器不仅会削减美国的财政负担，还有助于削减其贸易逆差。

谁将持续增持不断增长的美国债务？

由于中国外汇储备走低且石油生产国赤字，全球贸易顺差已转移至欧洲。由于德国对财政审慎的偏好，欧元区经常账户盈余在2017年达到了4500亿美元，占GDP的3.5％。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到2022年，这一盈余将继续占GDP的2.7％。按照这种盈余率， 欧元区净外国资产头寸将从2017年的1500亿欧元（GDP的1.5％）净亏损，转向越来越大规模的净外国资产。截至2016年底，德国的国际净投资头寸为1.7万亿欧元，占其GDP的54％。

换句话说，未来将是欧洲，而不是亚洲，持有更多的美债。没有哪个明智的债务人会将其最大债权人称为敌人。

如果美国走下全球领导地位，谁将提供全球公共产品，以稳定地维持全球增长和繁荣？答案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单独做到这一点。显然，东亚和南亚/东南亚仍然是增长最快的区域，年增长率超过5％。但如果贸易战破坏了欧洲和亚洲的供应链，那么世界将陷入全球规模的经济衰退，其中没有赢家。

所有这些都意味着特朗普先生助推了旧秩序的解体。现在，连欧洲都作为敌人加入了世界其他地区，美国第一事实上意味着所有人只顾自己。

特朗普之旅中，我们见证的并非“重心东移”，而是世界解纽。

（作者为香港大学亚洲全球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香港证监会前主席    翻译：臧博，编辑：袁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