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向右急转弯

2019-03-17 21:12:05

变化迅速降临在巴西。今年1月1日就职的总统雅伊尔·博索纳罗开始带领巴西右转,与过去左派治下的巴西决裂。

取消原有的劳工部、将管理原住民领地的权力划归农业部为商业开发亚马逊土地铺路、把同性恋群体的权利排除在人权部保护范围之列,这些都发生在博索纳罗走马上任后的三天之内。就职两个月来,博索纳罗签署了放宽枪支管制的行政命令,宣布退出联合国移民问题全球契约,向国会提交养老体系改革方案。最新民调显示,博索纳罗的支持率处在57.5%的高位,与前任特梅尔卸任时只有7%的支持率形成鲜明对比。

在宣誓就职的当天,63岁的博索纳罗在总统府外对支持者表示,他将把巴西从社会主义、国家主义和政治正确中解放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巴西显得有些超现实,毕竟这个南美最大的经济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南美洲左派的堡垒。在过去16年间,巴西劳工党赢得了三次选举。在时任总统卢拉8年前卸任之时,他的民意支持率高达将近90%,他培养的学生罗塞夫继续带领劳工党执政。但好景不长,巴西经济此后陷入衰退,大批高官在反腐调查“洗车行动”中落马,卢拉本人也从神坛跌落,因腐败罪名被判处入狱12年,尽管他本人坚称指控不实。巴西选民对劳工党的失望和对现实的不满将博索纳罗送上了总统席位。

巴西向右急转弯

(2019年1月1日,在巴西首都巴西利亚,巴西总统雅伊尔·博索纳罗与夫人米歇尔·博索纳罗乘车前往总统府“高原宫”。图/视觉中国)

“巴西特‍朗普”

成为巴西总统之前,博索纳罗担任巴西国会众议员将近30年,但他长期处于边缘状态,在不同政党之间徘徊,直到大选前才加入右翼小党社会自由党,成为该党的总统候选人。

面对巴西政坛腐败、社会治安恶化、经济堪忧的状况,博索纳罗依靠清除腐败、打击犯罪、经济改革等口号吸引了大批选民的支持。他是少数未受腐败丑闻影响的政客,军人出身的他被支持者视为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

博索纳罗的另一个称号是“巴西特朗普”。他视美国总统特朗普为榜样,他所提出的竞选口号“巴西高于一切”与特朗普的“美国第一”如出一辙。博索纳罗还将带领巴西跟随美国,将本国驻以色列使馆从特拉维夫迁至耶路撒冷,并威胁退出巴黎气候变化协议。同样右派出身的特朗普也与博索纳罗惺惺相惜。特朗普曾在推特上对博索纳罗的上任表示祝贺,对他说:“美国与你同在!”

和特朗普一样,博索纳罗是一个富有争议的人物,他发表过种族主义、仇视同性恋和歧视女性的言论。博索纳罗的当选在巴西造成了分裂,支持者相信他将带领巴西告别腐败回到正轨,反对者则担心他把巴西带向一个极权主义的未来。

在投身政坛之前,博索纳罗在巴西部队服役,加入过伞兵旅,后来被提拔为上尉。巴西于1985年结束了长达20多年的军政府统治,但博索纳罗并不掩饰自己对巴西军人执政时代的怀念,在博索纳罗任命的新一届巴西内阁,22名部长中有7人曾是军人。

巴西的外交政策将在博索纳罗时代发生巨大转变。一个明显的例子是,在博索纳罗的就职典礼前,他的团队撤回了巴西外交部此前对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和古巴领导人迪亚斯-卡内尔参加新总统就职典礼的邀请,尼加拉瓜政府代表也不在观礼名单里。这三个国家恰巧被美国白宫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称为拉美的“独裁三驾马车”。这些被博索纳罗疏远的邻居均来自左翼阵营国家,在劳工党执政期间与巴西关系密切。

如今博索纳罗正带领巴西倒向美国。在上任后接受的首个采访中,博索纳罗表示对美国在巴西设立军事基地的可能性持开放态度,表达了对俄罗斯与委内瑞拉密切关系的担忧。

美国将拉丁美洲视为后院。劳工党执政期间,巴西努力摆脱美国的影响,加入了一系列新兴组织,其中包括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但与巴西长期奉行的多边主义相比,博索纳罗更强调双边合作。他表示将与美国加强政治和经济关系,扩大与西方的贸易规模,对巴西参与南方共同市场、金砖国家的积极性减弱。

“无论是博索纳罗本人还是他的团队都明显表现出要加强与美国战略联动关系的意愿,这是对巴西过去十几年强调南南合作、新兴国家合作政策的调整。”中国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巴西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周志伟对《财经》记者表示。

限制中国投资?

博索纳罗的当选也给中国与巴西的关系带来不确定因素。竞选期间,博索纳罗在接受采访时对中国在巴西展开的并购行为表示担忧,称将限制中国对巴西基础设施和其他战略行业的投资。他说:“中国不是在巴西并购,而是在买下整个巴西。”作为巴西总统候选人,他还在访问亚洲期间到访台湾,引发中国驻巴西大使馆的抗议。

美国前驻联合国代表尼基·黑莉在对博索纳罗当选表示祝贺时说:“在南美选出又一位亲美的领导人真是太好了……他非常明白中国在该地区扩大影响力带来的危险。”

但博索纳罗在当选后言辞有所缓和。11月5日,他与时任中国驻巴西大使李金章举行会谈,这是他在当选后首次会见外国使节。博索纳罗当时表示,巴西高度重视发展对华关系,视中国为伟大的合作伙伴;巴西新政府将积极拓展和扩大对华合作,不断提升双方合作质量。

与自己最大的贸易伙伴关系交恶对博索纳罗而言并非明智之举,也将引起农业势力的反对,而代表农业团体利益的党团在巴西国会中势力强大,占据了超过40%的席位。

中国从2009年取代美国成为巴西最大的贸易伙伴。据中国海关统计,2017年中国与巴西的双边贸易额达到875.4亿美元,其中中方出口额为289.6亿美元,进口额585.8亿美元。巴西对华贸易顺差创下新的历史纪录。作为巴西第一大出口对象国,中方从巴西进口的产品包括铁矿砂、大豆和原油。2018年,巴西的大豆出口比前一年增长23.1%,达到8380万吨,其中超过80%卖给了中国。因与美国爆发贸易争端减少从美国进口大豆后,中国增加了对巴西大豆的采购。

“对博索纳罗政策的担忧在现实中不会那么明显,中国与巴西经济互补程度高。”周志伟说。他表示尽管博索纳罗希望与美欧发展更为密切的经贸关系,但潜在的合作空间可能无法达到其预期高度。巴西对美国贸易存在逆差,但面对奉行保护主义的特朗普,巴西很难改变现状。

在周志伟看来,考虑到博索纳罗在竞选时发表的言论,中国对巴西的投资压力将比过去加大,但中国对巴西投资不会急剧减少。截至2017年底,中方对巴西各类投资总额达到431.5亿美元,主要涉及能源、矿产、农业、基础设施等行业。国家电网此前收购了巴西最大的私营电力公司CPFL。

摩根大通拉美跨国企业主管伊莱娜·斯洛博登对《财经》记者表示,在拉美地区的选举中,许多国家都选择了重商利商的候选人。“我认为拉丁美洲各国政府总体来说对此持开放态度。他们需要基础设施,他们需要投资。”

自由化经济政策

在社会问题上保守的博索纳罗面对经济议题表现出自由主义立场。

博索纳罗坦言自己对经济的认识非常肤浅,因此巴西的经济改革将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所任命的经济部长保罗·格德斯。格德斯领导的经济部由过去的财政部、计划与预算部、发展与工贸部合并组成。

因为在芝加哥大学接受过经济学训练的背景,格德斯也被称为“芝加哥小子”,后者是自由主义经济学者推动拉美国家市场化改革的代表。在成为博索纳罗竞选团队的经济顾问之前,格德斯是巴西一家投资银行以及一家智库的创始人。

格德斯计划在巴西进行全面改革。他承诺将进一步开放经济,控制政府支出。“让我们走向自由和民主,让我们开放经济、简化税制、推进私有化、将资源分配到各州和市。”格德斯说。

养老改革将是巴西经济改革的首要优先事项,这对解决巴西公共支出难以为继的问题尤为关键。

巴西现行的养老金制度非常慷慨。2016年,养老金支出占巴西政府开支的三分之一。巴西目前实行的退休方案考虑年龄和缴纳社会保险金年限两个因素。若以年龄计算,男性的最低退休年龄为60岁,女性为55岁。但男性在缴纳35年、女性缴纳30年社保之后就将不受最低退休年龄的限制。经合组织的数据显示,巴西男性的平均退休年龄为56岁,女性为53岁。

博索纳罗曾表示,如果不进行养老改革,巴西的养老体系将在2年-3年之内崩溃。2月20日,博索纳罗向国会提交一份全面的养老改革方案,希望彻底解决这一问题。如果这一方案得到国会的通过,巴西政府将在未来10年节约1.1万亿雷亚尔的支出。根据博索纳罗提交的方案,巴西男性与女性的最低退休年龄将分别提高至65岁和62岁,实现这一变化的过程大概需要12年-14年。和上世纪80年代智利进行的养老金私有化类似,巴西的改革方案也提出设立个人储蓄账户。智利在1981年对养老金制度进行改革,建立了完全累积的个人账户制度,由私人养老基金管理公司(AFP)统一管理和发放。目前智利6家AFP管理着大约2000亿美元的资产。智利模式曾被视为养老金制度的典范在多个国家推广。但近年来,智利民众多次走上街头抗议发放的养老金过低,希望改变现有体制。

私有化计划将是巴西经济改革的第二大支柱。博索纳罗在上任后已经宣布对12个机场和4个海港进行私有化。经济部长格德斯希望在巴西展开更大规模的私有化行动,目标对象包括巴西石油公司和巴西电力公司。但在这一问题上格德斯与总统仍有分歧。博索纳罗在竞选期间接受采访时表示,应保留巴西石油公司的核心资产,并对中国可能买下巴西电力公司表示担心。

格德斯的改革方案受到投资者的欢迎,自从博索纳罗当选以后圣保罗的股票市场持续高涨。但实现这些改革,博索纳罗需要国会的支持。虽然他领导的社会自由党在众议院的席位已经从原来的2席增加到52席,但仍排在劳工党之后为国会第二大党。

摩根大通拉美企业银行主管里卡多·莱昂尼对《财经》记者表示,巴西所面临的一大问题是执行。“博索纳罗竞选期间给出的承诺有多少能够执行,取决于诸多因素,包括国会和参议院的支持以及结构性改革的完成进度。”他说。

尽管博索纳罗被认为是亲商派,但这位民族主义者也表示将限制外商参与巴西自然资源行业。

在莱昂尼看来,巴西短期内不会限制外商参与度。“博索纳罗及其经济顾问的确谈及限制外商参与度,但我对此并不担心。我认为外商所有权并未集中于某个领域。例如,中资企业非常活跃于电力行业,但该行业仍然极其分散。”

江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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