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家与独裁者:王微和“中国皮克斯”的创业故事

2019-06-03 18:35:53

2018年初一天寒冷的午后,追光动画创始人王微来公司参加一场董事会。这家成立五年,生产过两部电影的动画公司已经走到了失败边缘。

这场董事会将决定,王微会继续成为他最想成为的那个人,还是成为他最讨厌的那个人。

董事会上气氛严肃。有董事提出,如果电影再失利,追光要考虑变成一家承接代工好莱坞动画为主的外包制作公司,这意味着,王微的“中国皮克斯”梦也便就此了断。

董事会成员包括IDG、成为资本和GGV纪源资本,他们几乎都是王微过去创立土豆网时的投资人。2013年土豆与优酷合并,王微退出并打算创立一家动画公司时,他们没有犹豫地站在了其背后。五年过去,他们没有如愿看到一个再次成功的奇迹故事,而是收获了一个tough story(艰难故事)。

中国有太多人崇拜乔布斯、想做乔布斯,有人从学习乔布斯穿黑T恤开始、有人从模仿乔布斯开发布会开始。而在某些人看来,王微和乔布斯的经历很像:他们都从自己创立的第一家公司带着失落与不甘出局,进入了与互联网截然不同的动画行业。也许在未来,他还能像乔布斯一样再重新杀回来。

人们渴望看到落寞英雄的又一次成功,一次不同于过往的成功,一次文艺青年的逆袭。于是,在追光刚成立的那一两年,不断有人提到,这是一家最有希望成为中国版皮克斯的公司。

王微有决心、有梦想、有资本的支持、有对技术的投入,追光是行业唯一一家可以稳定保持每年出产一部电影的动画公司。但追光第一部备受全行业期待的作品《小门神》只拿到了7800万元票房,两年后第二部电影《阿唐奇遇》上映,四天后票房勉强突破2000万元。相比之下,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导演田晓鹏及其团队制作的《大圣归来》在那年斩获的票房接近10亿元。

追光的财务状况也不尽如人意。它在前几部成本近亿的作品上几乎颗粒无收,而此时距离上一轮2000万美元融资也已过去四年。冲击还来自不断消磨的行业信心,追光在寻找宣发方时遇到了瓶颈,行业里的公司以各种理由推脱合作。

皮克斯之所以成为皮克斯,不是因为他们有了乔布斯,而恰恰是因为“去乔布斯”化;而乔布斯之所以成为乔布斯,是因为他在皮克斯身上看到了创造性思维的特点——充满了失败与穷途末路,于是他才学会了开放,并包容失败。

王微和追光的故事证明了,要成为皮克斯,中国的动画企业要对抗的不仅仅是技术落后、人才稀缺和急功近利,更是企业家对自我的迷恋、自视甚高,与独裁式的管理惯性。只有打破它们,中国也许才会出现皮克斯。

全村的希望

成立伊始的追光背负了许多王微过去的盛名。他创立的土豆网是比YouTube还早的视频分享网站,这使得王微在互联网和娱乐行业同时享有声誉。

追光在2013年成立后的一年,几乎毫不费力地完成了两轮合计2500万美元的融资。这在当时动画电影这个长期无钱问津的行业里是个奇迹。

1973年出生的王微这年正好40岁,近十年的土豆网创业经历将王微塑造成了一个成熟的创业者。IDG资本合伙人李骁军评价王微十年来最大的改变是更加从容。但王微的固执和骄傲仍在。

王微从小在其父亲动荡的生活经验里感受到了一种愤怒。尤其当他想到,渴望在科罗拉多河畅游的父亲,生命中最难忘的一次游泳竟是为了躲避红卫兵追赶蹚过一条河,当父亲终于看到科罗拉多河的时候,却已年近八十无法下水。

这种愤怒和不甘潜移默化地形成了王微性格的底色,并推动他做了很多选择:拼命想出国、创业、失败后再次创业。他想掌控自己的生命,打破不可能。王微曾经开玩笑地和朋友说:“我生来就是个毁灭者,是为了创造新的世界。”

2014年,GGV纪源资本执行董事吴陈尧第一次在追光见到王微,他正和同事测试系统。王微穿着拖鞋,黑眼圈格外明显,身上透出来的倦意让人感觉他刚经历了几个通宵。“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已经实现财富自由的互联网大佬该有的状态。”在追光,王微坚持每天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公司。

王微坚持追光用的东西一定要是最好的。一位2013年加入追光的设计师告诉《财经》记者,这也是王微第一次见到他时说的话。在动画行业,民宅是标配,追光却在一诞生就有属于自己的一栋楼,王微给它取名“夸父楼”。

追光咬着金汤匙出生。公司提供一日三餐;近万元的胡桃木材质办公桌是找厂家定制的;员工椅价值上千元,完全根据人体工程学设计而来;前50号员工每个人持有一枚镀金戒指,中间镶着红宝石,象征他们正在追逐的太阳——这些在今天听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条件,都是当年的动画从业者们没见过的。

王微吸取了皮克斯的经验,员工进公司时可以选择拿更高的工资或中等工资加期权,他承诺追光未来将上市,这是很大的军心稳定剂,很多人降薪加入。

皮克斯成功的一个关键是它开创了电脑制作动画的先河,它的技术遥遥领先。王微对技术格外重视。

追光在员工达到近200人时,技术支持团队能常年维持在20人左右。一个明显对比是,总人数超过1000人的公司原力动画,其技术支持也才不到20人。

追光不惜花费上亿元成本搭建了自己的渲染农场、研发专利制作技术,自建表演室、配音室,即使在后期做VR业务时拍摄设备也是全部自己完成。对技术的重视使得追光的第一部短片《小夜游》一面世就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作为一个成熟的创业者,王微还有强大的掌控力能够让追光这台庞大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王微个子高,为了坐着舒服,即便是面试场合,他也毫不在意地双手摊在两侧,将双脚搭上桌面。多数员工感觉王微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场。直到他们入职后看到王微不顾投资人劝阻,固执地每天骑着拉风宝马机车来上班时,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老板的“潇洒”。

“追光的落地能力与执行能力都极强。”一位追光的前核心员工说,王微是说到就要做到的人,比如他凌晨两三点发现哪里有问题,可以立刻让相关的负责人赶到公司去将问题解决掉。这使得追光的每一次制作都能够如期完工,基本没有出现超出预算的情况。

“这是需要用钱堆起来的,普通公司就不可能这样做。”上述核心员工说,追光每个月的成本就要超过百万元。

“公司的每一个角落都令人兴奋和充满希望。”大家显得有些亢奋,但更吸引每个动画人的地方在于,追光是当时唯一不做外包代工而只专注生产原创内容的公司,这意味着它是离皮克斯模式最近的一家公司。

追光在相对“落后”的中国动画行业被称为“全村的希望”。一位动画公司创始人说,当时整个行业都在期待王微这个大佬和追光的成功,他们会证明皮克斯模式在中国究竟能不能成立。

“王微的影响力太大了。”以至于在很后来,当王微和追光陷入危机时,正逢上述创始人的公司在寻求融资,结果都吃了闭门羹。投资人告诉他的理由是“王微都做不成的事儿你怎么可能做得成”?

大独裁者

追光仅仅只是一家像皮克斯的公司,它并不是真正的皮克斯。

长久以来,追光没有自己专门内容研发团队,作为前三部电影的编剧、导演与制片,王微在某种程度上垄断了创作的权利——这与皮克斯是相违背的。宫崎骏的制片人铃木敏夫曾说,“一个人是做不出作品的。”

王微的内心深处是一个向往文艺的人,他出版过一本和青春有关的书、写过话剧。他不怕别人说他自恋,比起做一个转瞬即逝的科技产品,他更想留下可以传承百年的作品。

“我关心的是七情六欲的这种感觉,而不是欲望上的。”王微在四年前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说。关心欲望可以更了解人性了解市场,但王微选择了情感,这是一种更微妙和难以把握的元素。

一位追光的前员工说,王微在创作上非常坚持传递一些有哲理和文艺的台词和剧情,比如《小门神》中,王微坚持要让女主角——一个小女孩在酒吧里蹦迪;《猫与桃花源》中王微坚持要黑猫深沉并用一顿一顿的语气对斗篷说:湖底,很深,暗流,危险。不是让你害怕的才叫危险。

就像王微说他喜欢的一首歌曲《假行僧》,“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王微对《财经》记者说,戴一个面具的感觉挺好。

王微是一个矛盾体。“追光前三部电影都是他自身经历的映射,王微渴望让别人理解并与他共情,但内心却始终认为别人理解不了他。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一位追光的老员工说,这种情绪对追光是有点致命的。

王微一手组建了追光的市场部,他的想法是对标小米,学小米做粉丝运营,用这种方法创新动画制作流程。构想是从电影的最前期、故事板阶段就开始定期组织粉丝试映,根据粉丝的反馈作出修改。

但是王微要求对志愿者设门槛,比如不能是同行竞争者,每个核心用户还要有能力和意愿把加入这个团体的目的像写论文一样地表述出来,形成一篇文章。

他很纠结。“他将近十年的互联网创业经验告诉他必须重视用户的反馈,却又不断被自己骨子里的骄傲拉扯着,不能完全放开自己。”一位参与过市场运营的追光员工说。

当王微真正了解到用户的想法后,他开始质疑甚至不承认这些声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给整个追光市场部只配置了一个人。后来市场部在运营粉丝的过程中尝试做线下活动,王微又开始犹豫,思考再三拒绝了在举办活动前进行相应的市场投放和宣传。“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

追光拥有顶尖技术,却因为故事弱而备受质疑,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王微在创作上有绝对的权威。皮克斯有一个强大的“智囊团”,为内容贡献创意与纠错,而在追光,王微的创作才华与在创作上得到的权力并不匹配。

成功的创业经历让员工天然地仰望王微,这无疑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每次路过他的办公桌,会感觉天然有个保护罩包围他隔绝外面的世界。”一位与王微邻座的员工说,“多数时候他就穿个拖鞋,身子蜷在椅子上看书,像空气一样不存在。”

在《小门神》一次内部试映会上,员工看完样片后按流程要开始提意见。大家对剧情有些不满意,尤其是故事上的漏洞没法自圆其说。“当时每个人都畅所欲言,没有任何顾忌。”一位在场的员工回忆,但后来王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有一个员工提出,不如将电影中的一场酒吧戏砍掉。“电影只有90分钟,这场戏没有特殊意义,而且制作难度很高会增加成本。”王微听了沉默了几秒,突然喊道,“我听你们这些人的意见还不如听街头大妈大爷的。”

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几次后大家才缓过神来,“原来这还是一家中国的动画公司:谁掏钱谁说了算。”最开始大家每次还是会积极提意见,但最终发现这些意见从来不会得到采纳。“渐渐大家后来也就不提了。”一位追光的老员工说。

洪晃曾经质疑过他作为一个门外汉进军动画行业,但王微并不在意。“拿本书来看看就是了,看第一本书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看第二十本书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安东尼·拉默里纳拉是《玩具总动员》的特效导演。他和王微有过交流。在看王微写的剧本时,安东尼不止一次提醒他这么设计不对,这时候王微就会拿出那些书,然后翻开试图证明自己是对的。“你看,书上是这么写的。”

听到这,安东尼只能无奈转身。书的作者是安东尼的朋友,但他没有告诉王微,作者写这本书的心理只想着挣钱。“就好像你第二天要做手术了,医生突然对你说他没做过手术,但告诉你不用担心因为他有一本书,今晚会好好读一遍。”安东尼说,“他太害怕丢脸了。”

王微的决定通常是不容置喙的,员工只能尽力去摸索与他沟通的艺术。《猫与桃花源》里的母猫一个最初设定是在窗台把玩窗帘时失足掉下楼。大家觉得剧情很突兀也很蠢,但王微格外坚持。后来有人建议改成:在一个下雨天,母猫看到雨水想伸手去接,结果导致坠落。这个妥协的细节被王微接受了。

“他很满意,既保留了情节又满足了他‘文艺’的心。”一位追光员工有些无奈地说。

危机降临

2016年1月1日,筹备两年的《小门神》终于上映了,但它并未复制《大圣归来》在几个月前创造的奇迹,《小门神》元旦三天只取得6850万元票房,随后两天分别骤降至85万元与73万元。

此时的王微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观众不够理解他。”一位项目组的员工说。尽管票房失利,王微还是给项目组每人发了3万元奖金作为鼓励。

“很多人逐渐发现王微的想法和电影专业完全不同,有人质疑过,不过更多人愿意相信王微。

残酷的现实很快劈头盖脸地打在他们身上。追光的第二部电影《阿唐奇遇》上映,在8500万元的投资成本之下,电影开画四天勉强突破2000万元票房。九个月后,《猫与桃花源》上映四天票房只有1719万元,是三部中表现最差的一部。

“现在回想那段时间的生活就好像全都是雾霾,看不清东西,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位追光的前员工说,以前办公室在工作时经常会突然爆发出笑声,现在因为几部电影接连失利,士气低落,加上人员流动频繁,气氛变得非常压抑。

此前追光一个大的变动是人力资源负责人Grace的离职。Grace曾经任职于IBM与创新工场,在追光创立初期,她在磨合这个新团队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人”是一家动画公司的根基,新接替的人力资源负责人并没有帮助王微稳定住这群“艺术家”们的情绪。

追光成立两年后,由于资本涌入动画行业,同行公司的工资水平已经开始赶上追光。但追光因为高昂的技术投入和票房失利导致员工薪酬调整极其缓慢。

“以前入职的时候可以自己选择拿高工资或中等工资+期权,现在入职只能选后者。”一位追光员工说,当他们向上反馈需求、咨询离职以后期权处理,新来的HR对此一无所知。“期权合同全部是英文,整间公司找不到一个人说得清楚。”

但比起员工的诉求,此刻的王微有更重要的决定要做,这家公司和企业家即将面临销声匿迹的危险。追光前三部作品的成本都在8000万元左右,此前进行的融资已经消耗殆尽,投资人也开始失去信心。

《猫与桃花源》下映后,王微在董事会上和投资人有了分歧。投资人的耐性已经不多,他们建议追光转型做一家纯制作公司,接受外包代工的工作以解决资金的燃眉之急;当时VR火热,投资人也建议追光换一条路径。

与此同时,决定追光生死的第四部电影《白蛇:缘起》在内容审核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因为电影里涉及到了佛像的镜头,追光被告知片子需要再送到宗教处审批,时间要再拖六个月,还有被删改的风险。

“脑子里只有崩溃两个字。”一位追光的员工说。

王微和他的所有员工都知道,《白蛇:缘起》也许是追光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

拮据的追光必须找到愿意参与出品《白蛇》的资方。联合创始人于洲此时看到了正在积极进入中国的华纳兄弟。华纳兄弟中国进来也意外地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电影一旦变成中外合拍片,根据规定就可以免去宗教处的审核。

但经验丰富的华纳兄弟发现了剧本上的硬伤,于是强硬推动着对《白蛇》进行了很多的改动,包括改掉了王微喜欢的“文艺”台词、换掉了原来的配音。

“不改可能就不会投钱,这是华纳兄弟的原则。”一位参与项目的追光员工说。

董事会结束后,王微和几个负责内容开发的核心员工吃了一顿饭,那是他们极为罕见地第一次看到老板这么沮丧。王微简单地聊了会儿公司未来方向,更多时候还是在自己闷头喝酒。

王微从来不在同事面前表现出低落的一面,那是第一次。一位在场的追光资深员工说,从优酷土豆出局后的王微并不缺钱,但他就是强烈渴望证明自己有不断成功的能力。

很快,王微要做出决定。他亲自掏腰包拿出上了百万美元的资金投入公司的日常运转,他只有拿出足够的决心和诚意才能让投资人再次信任。这一次,理性的投资人虽然没有投资,但提出用可转债的方式借款上百万美元给追光。

王微还接受了董事会的建议,延后了第五部电影开启的时间,根据《白蛇》的成绩将最终决定追光的命运。在等待期间,追光终于被迫和其他公司一样,开始尝试简单的外包代工以渡过难关。

王微选择妥协坚持下去的理由有很多,最容易理解的一点是他不想承认失败。“他失落于丢了土豆,这次他无论如何不想再失去追光。”一位追光的中层人士说。

一个人的孤岛和一群人的梦想

中国没有皮克斯,核心技术差距、行业浮躁与动画专业人才的匮乏自然是重要原因,但更深层次的是中国的某些固化的传统思维和企业的管理与文化。

《白蛇:缘起》帮王微与追光挽回了迟到六年的尊严,但这并不意味着追光就已经成功。

王微试图妥协,离开创作一线后,他的第二个孩子也诞生了,王微开始把更多时间花到了在上海的家庭上。过去每日最早到最晚走的王微,如今一周在公司也就出现几次。

接连的失利在某种程度上消磨了王微的一些锐气,他也开始对自己一直的坚持多多少少产生怀疑。“突然有一天你会发现他整个人在此时反而变得柔和了。”

一年前的一次内容创作小型会议上,几个兼职的内容智囊团成员在会议室开小会讨论事情、王微突然推开门进来找他们聊天。

“简直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位追光前核心员工说,在这以前这根本不可能想象,Gary从一个老板变成了一个同事。

在过去,故事完全由王微自己把关,后来王微组建了智囊团、故事组和绿灯会三个组合:智囊团和故事组成员都由对创作和导演感兴趣的员工兼职,绿灯会由追光的董事与制片人组成。这套体系效仿的是皮克斯的Braintrust,皮克斯后来又将这套体系带入迪士尼。

某种程度上而言,王微就像是追光的天花板,王微的手能放得多开,追光就能成长得多高。

王微骨子里的骄傲是“孤岛感”的根源,它在经营土豆网时成形。管理学者肖知兴曾告诉美国回来的王微,成功的中国公司都有孤岛文化,员工都希望有个强人来带领,自己做执行就好了。“你变成了独裁者,因为你不得不那么做。”还在执掌土豆时的王微这样说。

王微的孤岛在追光的时候被放大。但与做产品相比,这种文化对于创意公司而言是危险的。在电影制作领域中,创造力是一群学历背景各不相同的人共同有效工作解决难题的产物,而不是一个人闭门造车。

在管理上,王微更像是当年执掌迪士尼的卡森伯格,随时容易动怒的他经常让团队笼罩在阴霾中。

“当你看到Gary摘掉眼镜,一个人非常闷地蜷在椅子上,然后开始用力运气,那就是他快要生气了。”一位追光的前员工说,王微骂人可以骂一个小时,你可以看见他头上有一朵小乌云,然后乌云渐渐弥漫,直到整间屋子都是乌云密布。

在儿时的经历与成人后身处互联网创业竞争场中,过去40年,他一直在和自己作斗争,希望可以变成一个“自己认为的”更好的自己。“以前更多是本能与性格驱动,现在我会更在意我的品格——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哪些东西是不对的,是有杂质的。”

所以当他从一个“残忍虚伪”的商业竞技场进入到一个“美好童真”的动画世界,他也许终于可以实现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做情感的连接和表达。一位他的朋友评价,早期的王微更关心的是感觉和感情的表达,而不是如何去讲好一个故事。

宫崎骏迷恋武器,他的作品痛斥战争,有对世界的博爱、对人与自然的普世思考;迪士尼的每一个主人都是在自我迷失过后,跳出过往,成为了全新的自己;乔布斯没有参与过皮克斯动画的情节编写,也没有加入过智囊团,但乔布斯对世界、对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思考都深深影响了创作团队。

王微在追光成立后不久曾说,丘吉尔曾经被车撞得差点死了,这很痛苦,但不是不可忍受的痛苦。“通过自然产生的痛苦都不是人所不能承受的,只有人对人的痛苦是不可承受的,做一个安全的事情有什么意思呢?”

动画和真人电影不一样,前者更依赖人的想象来制作,创作者的想象力和偶然性,决定着内容可以走多高、走多远。和自己做了几十年斗争的王微,在追光的这五年,只是慢慢接受了真实的自己。而只有当他愿意走出自己去思考,去架构一个新的世界、世界观,也许才能讲好一个故事,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优秀作品。

“你觉得王微在逆境中变了吗?”多数接受采访的员工点点头,但又随即摇摇头,“他还需要变得更多。”

戳破一个CEO巨大而顽固的ego(自我意识),一次挫折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一次成功。

高洪浩/文
皮克斯 独裁者 中国 梦想 创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