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翔狱中离婚,百亿财产待决

来源:《财经》杂志 2019-09-03 12:35:00

2016年12月5日,徐翔案件在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图/视觉中国

2016年12月5日,徐翔案件在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开 庭审理。图/视觉中国

距提交离婚诉讼状近五个月后,8月29日上午,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在山东省青岛监狱依法不公开审理应莹诉徐翔离婚纠纷一案。

当日上午9时许,徐翔妻子应莹和代理律师现身青岛监狱。

应莹身形清瘦、穿着朴素,头戴鸭舌帽,梳着马尾辫,身着黑色T恤配搭浅灰色牛仔裤。自从2018年10月最后一次探望徐翔以来,应莹已经十个月没有来过这了。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离婚案主要围绕婚姻关系和孩子抚养权两个诉求,暂不涉及财产分割。庭审历时约两个小时,当庭并未宣布结果。

应莹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透露,徐翔的代理律师明确表示,徐翔不同意离婚,也不愿意放弃抚养权,法官又问了徐翔本人的意见,徐翔突然说同意离婚,并且愿意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对此矛盾的表态,应莹也颇感意外。

事后,应莹在社交媒体发文称,相信法律是良善和正义的,并强调“我会争取孩子的抚养权,要求对家庭财产进行合理合法的切割,并可能在后续提起相关诉讼”。

今年中国传统七夕节晚间,应莹在个人实名公众号上发出起诉离婚后的唯一说明,公开了涉案查封资产情况,并希望司法机关早日完成对徐翔案涉及查封资产的甄别,退还属于他们夫妻的合法财产,以便进行财产分割。

在她看来,起诉离婚并不针对徐翔个人,两人面临的压力更多来自外因,结局却是婚姻不可逆转地解体。

徐翔与代理律师各执一词

对于庭审上,徐翔和律师的矛盾表态,许多受访的法律界人士表示不解。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斯伟江律师表示,代理律师的做法有违职业道德,一般都要尊重当事人的利益和想法。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解建泳告诉《财经》记者,离婚案的核心在于感情是否破裂和是否同意离婚,必须由当事人亲自表达。徐翔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意志,“至于徐翔是否之前和代理律师沟通达成一致,又当庭改变自己的观点,可能出于他对这婚姻的认识,或者是由于其他因素的影响。”

“你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吗?”面对《财经》记者的提问,应莹表示很意外,无法判断徐翔的想法,也不清楚徐翔聘请了律师,“我曾在今年三四月份写信给徐翔告知离婚事宜,但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据应莹透露,自己已经近一年没见徐翔了,“感觉他瘦了很多,可能压力也有点大。徐翔庭审当天总体话很少,比较严肃,只有法官让他本人表态时,他才说话”。

对于何时公布审判结果,应莹称,法院给了一段冷静期,但没有具体的时间点。而对于市场普遍关注的财产甄别进展,应莹表示,截至目前,法院依然没有任何反馈。

今年3月20日,应莹向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递交离婚《起诉状》,称被告(徐翔)长期被关押,原告(应莹)只能独立抚养孩子,生活困难,致夫妻关系失和,“现请求离婚,孩子的抚养权、财产依法处理”。4月4日,离婚案调解开庭,5月14日,离婚案立案。7月31日,应莹到上海黄浦区人民法院做完有关离婚起诉的笔录,将诉求改为离婚和抚养权两点。

应莹向《财经》记者表示,徐翔案的财产甄别程序过于漫长,因此她希望先解除婚姻关系,另就夫妻合法财产分割提起诉讼。

为什么提出离婚?

应莹曾在个人微信公众号中透露:“‘对随案移送的涉案财物权属和性质予以甄别后,依法作出处置’这句话成为数年来我最大的纠结,亦成为我们婚姻最大的艰难和坎坷。” 法律界人士注意到,应莹上述引述出自2017年青岛中级人民法院对徐翔一案的判决书。

2017年1月23日徐翔案判决书认定,其犯罪所得为71亿余元。该判决书第98页认定徐翔“所得赃款已全部被追缴”。另据判决书:“本案三被告人的辩护人均提出‘公安机关扣押、查封三被告人的涉案财产,部分是他人财产以及与犯罪无关的本人合法财产’的辩护意见,本院将依据相关法律规定,对随案移送的涉案财物权属和性质予以甄别后,依法作出处置。”

但在随后两年多时间里,对于徐翔案扣押、查封的财产甄别,一直没有明确结果。

据介绍,早在2017年4月16日,应莹曾向青岛中院当面递交申请书,请求法院认定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的份额,之后未收到法院的书面回复。

同年6月29日,她再次向青岛中院当面递交《案外人执行异议书》,法院回复:提异议是应莹的权利,关于家庭财产的甄别肯定会有个结论,但近期不会研究,会先处理车辆,划扣资金都有手续,但不会给当事人。

此后,应莹也多次对该案罚金执行、涉案财物处置等提出异议。2017年8月,应莹请求法院立即停止违法拍卖、依法举行听证并返还合法财产,被口头告知拍卖仍会照旧进行;2017年12月,她委托律师递交《徐翔案财产执行异议初步代理意见》,至今未收到回复;2018年9月,她请求立即分割返还拍卖款,未收到书面回复。最近一次是2019年1月,应莹再次向青岛中院提出财产甄别,对方答复:在甄别过程中。

应莹表示,徐翔案发后数年时间,她长期奔波于青岛、上海和宁波三地,上有四位年事已高的老人需要赡养,下有未成年的孩子需要抚养,同时还要去青岛看望徐翔,其中辛苦烦累,早已让她精力透支。

与此同时,来自双方父母兄长,以及徐翔朋友有关资产问题的压力,更令其不堪重负。应莹向《财经》记者表示,徐翔的财产多数在其父母名下,案发后徐翔父母的资产被冻结,两位老人一直希望通过儿媳妇向法院申诉,要回自己的合法财产,但法院迟迟没有回复,压力因此转嫁到她身上。“他们可能对我的能力也有些不满吧。”应莹表示。

“我父母的房产也遭到查封,我的父母和兄长也对此有怨言,我也万分惭愧;徐翔有一些朋友的资产也遭到冻结,徐翔入狱,他们来找我也是合情合理。”应莹在说明中称。

百亿财产甄别悬疑

作为昔日私募大佬,徐翔到底有多少身家,从公开信息看一直是个谜。

据应莹透露,徐翔案发后,他们夫妻和父母家庭名下近210亿元资产被查封,这包括120多亿元的银行账户内现金、泽熙系公司的资产、徐翔父母与泽熙系所持上市公司股权、家庭成员名下房产等,此外还包括一些关联朋友的资产。但具体资产清单,《财经》记者未看到确切书面材料或权威机构确认。

公开资料显示,徐翔名下共有六家上市公司股份被青岛市公安局冻结,分别为大恒科技(600288.SH)、宁波中百(600857.SH)、东方金钰(600086.SH)、文峰股份(601010.SH)、华丽家族(600503.SH)和长航油运(601975.SH)。其中宁波中百和大恒科技为徐翔实际控股。

在冻结之初,大恒科技、宁波中百、东方金钰、文峰股份和华丽家族5只股票的总市值为104.27亿元。时至今日,多只股票股价已经腰斩。除此之外,加上重返A股的长航油运市值,徐翔持有6只股票的市值约为50亿元。

其次是泽熙系四家公司的认缴资本,总计价值1.6亿元。公开资料显示,徐翔旗下共有4个公司作为资本运作平台,分别是上海泽熙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上海泽熙资产管理中心、上海泽添资产管理中心、西藏泽添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根据公开资料,这些公司的股份大部分在徐翔父母名下。

还有一套上海汤臣一品的房子,登记在徐翔儿子名下;徐翔父母名下还有三套房子;应莹父母实际居住的一套房子,登记在应莹和她哥哥名下。

据应莹介绍,这些房子的产权目前均处于司法冻结状态。但对于这些房产的市场价值,《财经》记者未获得相应的参考数据。

启信宝数据显示,徐翔父母名下公司远超徐翔夫妻二人。

根据启信宝数据统计,徐翔任上海泽熙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股东兼总经理,其名下关联企业4家。

应莹关联公司也有四家,她是上海泽煦投资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两家公司的股东,并在三家企业担任高管,实际控制一家企业——上海泽煦投资有限公司。不过,这家成立于2011年的公司的股权结构显示,应莹持股58%,徐翔母亲郑素贞持股42%。

徐翔父母名下企业则远超徐翔和应莹。其中徐翔母亲郑素贞名下关联企业11家,担任法定代表人2家,担任股东11家,担任高管4家,实际控制企业达6家,包含徐翔担任股东的上海泽熙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上海泽熙股权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徐翔父亲徐柏良关联企业9家,其中担任法定代表人4家,担任股东9家,担任高管4家,实际控制企业达8家。

据多位法律界人士介绍,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合法财产是指公民依法获得的财产。法律没有规定普通公民对自己的财产合法化进行证明的义务。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司法机关证据确凿证明属于犯罪违法所得的财产,均属于合法财产。

应莹告诉《财经》记者,判决书认定徐翔开始进行操纵证券市场之前(2011年开始),徐翔家族已经积累了六七十亿元的合法财产,在参与涉案的这些交易期间,徐翔也通过合法财产合法地进行投资获取收益。

斯伟江律师表示,法院判决的93.37亿元违法所得,是三被告人全部违法所得合计,明确归属徐翔个人的约为71亿元。

在他看来,冻结的210亿元资产扣除违法所得,剩余的就是夫妻共同合法财产,理应解封。

对于财产甄别进度迟迟没有进展,解建泳律师认为,法律上未对财产甄别做出专门规定,无时间表,甄别时间长,是各种原因造成:如有证据没坐实,犯罪所得财产不好区分,存在地方法院、法官的认知程度不统一,以及担心舆论监督而对案件不敢轻易确定等原因。

至于应莹能分得多少合法财产,业界对此观点不一。

“由于徐翔大部分资产都登记在父母名下,根据我国物权法,登记在谁名下表示所有权归谁,除非能够证明这些资产都是受徐翔最终控制,只是用了父母的账号,父母只是代持,那么这些资产就属于夫妻共有财产,妻子可分得50%。”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吴迎成律师说。

亦有法律界人士表示,如果徐翔夫妻二人有婚内协议,那么约定优先。至于上市公司股票,则要分辨是否是在婚姻存续期间取得,才能判断是不是夫妻共同财产,同时也要看是否存在夫妻之间的婚前或婚内协议约定。

应莹说,她和徐翔婚前并没有特别的约定,因此婚后两人的合法财产,自己应该占50%。

根据司法机关审判,徐翔案最终并处罚金110亿元。法院已划扣的121亿资金中,若扣90余亿违法所得,剩余近20亿应为罚金,这也就意味着还有90亿的罚金缺口。但据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吴布达律师透露,法院划款时并未说明其中罚金数额,目前无法确定罚金缺口。

对此应莹表示,剩余的罚金应该由徐翔个人来交,和自己家庭的合法财产不应混淆。斯伟江律师也认为,罚金应该只针对徐翔的个人财产,“否则不就是搞株连了吗?”

吴布达律师向《财经》记者提供了最高法于2016年11月发布的《关于在执行工作中规范执行行为切实保护各方当事人财产权益的通知》,其中明确要求:“在财产刑案件执行中,严格区分涉案人员个人财产和家庭成员财产,处理涉案人员犯罪不得牵连其家庭成员合法财产。”

吴迎成律师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这部分罚金已经与应莹无关了,罚金刑的实施应当以犯罪分子的个人财产为限,不能牵连到配偶及其他家庭成员的财产。只能用徐翔名下的财产来偿还,若不够,等徐翔以后有了新的财产,法院可以继续追缴。”

但也有不愿具名的法律界人士认为,应莹的理解并不完整,在涉及债务或司法罚没问题时,夫妻共有财产的分割,应当是在完成债务和罚没之后。

私募“股神”的跌落

在8月7日的声明中,应莹还细数了与徐翔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1978年,徐翔生于宁波一户普通家庭。15岁那年,徐翔以母亲郑素贞的名义开户,借母亲3万块钱进入证券市场小试牛刀。1996年,18岁的徐翔放弃高考,成为职业股民。

应莹20岁时与徐翔相识于银河证券宁波解放南路营业部,彼时的徐翔炒股已小有名气,很快有了“涨停敢死队总舵主”的江湖称号。

在应莹看来,当时在光环之下的徐翔,其实与普通人无异,炒股对于徐翔来说是一种信仰,这种执着与痴迷,早已超越获得财富本身。

相识4年后,两人于2004年登记结婚。婚后两人分工明确,“徐翔是个工作狂,抗拒社交让他几乎没有公开露面的机会,甚至外界也有诸多误解,而我则将重心放在家庭上,抚育教导孩子,照顾双方老人”。此时的生活于应莹而言,平静如水。

此后,徐翔重心从宁波转移到上海,开启了从游资向私募转型之路。

2009年,上海泽熙投资正式成立,进军阳光私募界。泽熙投资的产品以股票型信托为主,以高收益率、投资风格“快狠准”闻名。

彼时,泽熙投资管理资金规模接近200亿元。“2015年前三季度中国阳光私募基金巅峰榜”中,泽熙投资占据前十中的四席,以平均217.54%的收益率位居股票型阳光私募之首。

2015年11月1日,是徐翔甚至他家人的人生分水岭。他在宁波杭州湾跨海大桥附近被警方带走。

2016年12月5日,徐翔等人涉嫌操纵证券市场案开庭。庭审发现,徐翔实际控制139个证券账户,涉及76个自然人和1个合伙企业。2010-2015年间,徐翔单独或伙同他人,先后与13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或实际控制人合谋操纵股票交易,非法获利93.38亿元。

2017年1月23日,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正式对徐翔案一审宣判,被告人徐翔等人犯操纵证券市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

实际上,作为中国最受关注的私募人士,徐翔异常低调。

他从不在公开场合发声,极少接受媒体采访,以至于直到被捕前,网上几乎找不到他的照片。不少人是通过他被捕时把阿玛尼穿出白大褂效果的那张照片,才得以一睹徐翔真容。他戴着金丝框眼镜,略显富态,头发蓬松半竖,有些不修边幅,表情淡定。

徐翔曾在接受《中国证券报》采访时透露:“理论上讲,资产管理行业与某些行业不同,职业特性决定投资经理要少说多做。因此,即使有些质疑,我们也很少回应。有人质疑说明大家在关心我们,我和很多质疑我们的人聊过,发现他们绝大多数不是很了解泽熙。”

除了泽熙,徐翔同样认为外界并不了解自己。他告诉《中国证券报》记者,股市里没有神,除了一点点运气之外,更多是靠勤奋和努力。

据宁波证券界业内人士告知,炒股的大户大多喜欢蒸桑拿,操盘结束后,神经紧张,需要泡澡放松,徐翔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徐翔能坚持做到每天复盘分析。营业部请一批大户到香港旅游,大家纷纷买回旅游纪念品,徐翔买的是大批股票操作分析书籍。

应莹表示,夫妻二人对享受财富的态度都比较淡然。有徐翔的朋友告诉记者,徐翔身家过亿时,才买了第一套100多平方米的商品房,此前一直和父母家人挤在老房子里。

虽然和徐翔的婚姻在走向尽头,在声明中,应莹依然细数了和徐翔生活的美好时光:徐翔婚后一度每周在沪甬两地奔波,身家几十亿却舍不得买一辆车;应莹在宁波临产时,徐翔不肯放弃当天的行情坚持操盘,听到儿子降临后却对着电脑手舞足蹈;徐翔曾写下密密麻麻的炒股心得,神神秘秘地要把绝招都教给儿子……

(《财经》编辑鲁伟对此文亦有贡献)

王颖 杨秀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