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著名导演,2020年8月23日逝世,享年58岁
2020年8月23日,香港著名导演陈木胜因鼻咽癌离世,享年58岁。
去年拍摄电影《怒火·重案》期间,他已经开始感觉身体不适,并查出癌症。《怒火》是他最后一部动作片,由于健康恶化,本片后期制作不得不交给另一个剧组。
熟手导演
就像我们提到吴宇森,就会想到《英雄本色》《喋血双雄》和《变脸》等作品,提到林岭东就会想到《监狱风云》《龙虎风云》和《高度戒备》那样,在影迷心中,陈木胜的代表作有五部:《天若有情》《冲锋队之怒火街头》《三岔口》《扫毒》和《危城》。上世纪90年代初,以成龙和吴宇森在美国走红为标志,香港电影逐渐被西方观众认可,与此同时,香港电影业却在走下坡路。作为黄金时代过后的一代导演,陈木胜之所以重要,正如大卫·波德威尔在《香港电影的秘密:娱乐的艺术》一书中写的那样,“即使舆论众口一辞说香港电影已死,但出色的电影仍陆续推出,新一代仍保有香港生机勃发的电影传统。”
早在2013年《扫毒》上映时,陈木胜就曾对媒体透露,自己很想拍一部没有动作戏的电影。但是以品牌机制著称的香港电影工业不允许他这么做。毫无疑问,“顶尖动作片导演”才是他的标签,只要这个标签还在,投资方就不会轻易让他放慢脚步,去拍一部全是内心戏的电影。和好莱坞一样,香港电影制作非常看重“熟手导演”。这些“熟手导演”是流水作业的重要一环,他们不仅懂技巧,而且可以按时交货。所以即便是陈木胜,这位五度提名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奖的港片代言人,也终究要适应这种制作方式。“当投资人来找陈木胜,那一定是找他拍动作片。”多年前,他在接受采访时曾这样说,言语间有些遗憾。
1981年中学毕业后,他曾在丽的电视(即后来的亚视)做过一段文员和助理导演工作。一年后,他加盟无线电视,开始和导演杜琪峰一起工作,这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1990年,他导演的第一部重要电影《天若有情》上映,杜琪峰是制片人。本片在香港最终收获票房1290万港元,取得巨大成功。从年轻时,陈木胜就对动作片和赛车情有独钟,这些元素后来频繁出现在他的电影中。这也是为什么,他曾多次敦促政府部门支持香港电影,因为拍摄街头爆破戏的申请总是面临很多阻碍。这里有个插曲,陈木胜导演的《保持通话》有场在香港闹市飞车的戏份,由于没有得到政府批准,只好转移到郊区拍摄。到了2016年的电影《危城》(彼时被媒体称为“史上最贵的电影之一”),为了找到导演心目中理想的“普城”,也是费尽周折。受制于拍摄进度,《危城》只能一边拍摄,一边造城。对于陈木胜来说,类似的变通手段,在他30多年的电影导演生涯中再正常不过。
天分与弱项
陈木胜导演的动作片,无论拍摄手法还是价值观都是老派的,他之所以能在今天变成香港影坛的一个符号,和他发挥稳定有很大关系。从1996年的《冲锋队之怒火街头》开始,他就展现了某种天分,那就是,能把动作场面处理得既震撼又精准。
在2007年的《男儿本色》中,观众能看到15年前吴宇森电影《辣手神探》的影子,它的卖点是打斗、爆破和撞车大赛,对动作片常规化技巧的熟稔,让他可以把剧情的紧张感做到极致。这正是陈木胜区别于其他商业片导演的地方,他不仅知道商业片的固定套路或者说公式,而且能把公式运用得极其巧妙。关于巧妙这一点,次年拍摄的《保持通话》就是个明证。本片翻拍自2004年的美国片《一线声机》,拍摄之初陈木胜就非常清楚港片的优势在哪里。“我们加入了很多港片元素,徒手格斗,动作和飞车。”与此同时,他对角色的真实性和可信度也相当在意。以至于很多影迷认为,《保持通话》要好过原作。
提到陈木胜的电影,有个人不得不提,这就是动作指导李忠志。两人从1999年的《新特警人类》开始合作,这部电影让他首度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动作设计提名;到了《新警察故事》和《保持通话》,他又两度获得金马影展最佳动作设计奖。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香港影坛被称为“黄金搭档”。
就像他的前辈吴宇森宣称马丁·斯科塞斯是“我长期的偶像”,并有意识地借镜外国电影那样,陈木胜是借镜香港电影同行。《扫毒》拍摄期间,陈木胜回看吴宇森的《英雄本色》很多遍。他也亲口承认,“从技术上讲,我们可能借鉴了《英雄本色》《喋血街头》《龙虎风云》和《枪火》,以及其他。我必须把这些经典都存在脑子里,因为我要确保自己不被他们的阴影笼罩。只有这样我才能发展出自己的风格。所以最重要的问题是,陈木胜能否确立自己的风格。”结果却不甚理想,对于熟悉港式英雄片的观众来说,《扫毒》有点像“经典类型片的大杂烩”。
陈木胜先后执导过三部“成龙电影”,从1998年的《我是谁》,到2004年的《新警察故事》,以及2006年的《宝贝计划》。之所以把它们归为“成龙电影”,是因为作为导演的陈木胜可以发挥的空间有限,与其说这些电影在讲故事,不如说是在展示成龙的各种招式。
事实上,不管是纯男性之间的感情世界,还是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陈木胜都似乎力有不逮。以2005年上映的《三岔口》为例,本片最精彩的部分仍然局限于枪战和打斗场面,每当镜头中出现女人,或是郭富城的脸部特写,时间就会慢下来,有时慢到观众无法忍受。某种意义上,在陈木胜所有的作品中,1996年的《冲锋队之怒火街头》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在于他摆脱了港片的“尽是过火和癫狂”,同时放弃了在兄弟情义上做过多渲染,而把注意力放在动作枪战场面,以及情节的推进上。
再以2005年上映的《扫毒》为例,这部动作犯罪片讲述的是,三个童年好友长大后共同效力于警队扫毒科,他们的目标是拿下贩毒集团的大佬“八面佛”。随着剧情发展,观众终于意识到,这部挖掘兄弟情主题的电影“竟然有点像莎士比亚悲剧”。打斗夸张到失实的程度,是很多香港动作片留给观众的印象,《扫毒》上映期间,也有这方面的质疑。
对此,陈木胜的回应是:“确实如此。因为这次我想突出动作元素。我导演过好几部成龙主演的电影,有哪一部动作场面是不温不火的?但那些电影不是典型的陈木胜作品,这次我想在《扫毒》中完善自己的风格。”他对这部电影寄予很高的期待,“我想进一步发掘兄弟情的主题,尤其是,当他们必须做一些生死攸关的决定时。”问题是,对兄弟情的处理并不是陈木胜的强项,尽管三位主演古天乐、张家辉和刘青云的表演都保持了一定水准,只是对于港式警匪片的影迷来说,三人间的对手戏还是稍显冗长。
自我启蒙之路
陈木胜从小喜欢看动作片,李小龙、洪金宝和成龙的电影是他的最爱。香港曾经有个“启德游乐场”主题公园,附近有珍宝戏院、亚洲戏院和国宝戏院,陈木胜小时候经常在那里流连忘返。上世纪70年代,一张电影票本来就不贵,并且可以连续看好几场电影。那时他只有十二三岁,看了很多邵氏动作片。“对于很多香港人来说,包括我自己,那些经典的香港电影给我们提供了很多能量和娱乐。”他后来说。
在丽的电视工作期间,作为一个办公室助理,他的活动范围很少超出过办公室。即便这样,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偷偷溜到摄影棚,去看剧组拍戏。每天晚上下班后,他都会去摄影棚溜达。在这里,他结识了几个助理导演朋友,有些跑腿的工作他也会主动揽下。这引起徐小明导演的注意,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建议是:如果想学电影,只需要观察一个人,就是导演。正是因为这份热情,再加上不怕吃苦,陈木胜23岁便做了制片人。
1990年,拍完《天若有情》之后,陈木胜才算真正踏入电影这一行。电影一旦变成职业,那和纯粹的爱好毕竟不同——每天在片场处理琐事,终于有一天,他意识到,电影是情人、朋友和敌人的混合体。就像成龙曾半开玩笑说,拍电影可以带来快乐,也可以带来痛苦,但是痛苦居多。同样,拍片带给陈木胜的既有快乐,也有愤怒和悲伤。
从1988年执导电影《虎穴奇兵》开始,有十年时间,陈木胜的工作是在电影和电视之间摇摆。直到1998年的英语片《我是谁》上映,他才将事业重心正式转移到电影上。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也就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演员每天穿梭于十部电影的片场是很正常的事:比如,在1994年王家卫导演的《重庆森林》中,林青霞以假发、墨镜和雨衣的装扮出现,这不是造型师的功劳,而是因为其时她正在拍一部年代戏,忙得根本没时间化妆。
2016年,在接受采访时,陈木胜坦言,90年代是香港电影最光彩夺目的一段时间,给有抱负的年轻电影人提供了很多机会,“我们这一代受益匪浅”。在陈木胜看来,更重要的是,他这一代电影导演可以在风格和观念上影响新一代电影人,只有这样,才能在电影市场占有一席之地。“有人认为当下的电影市场和以前相比差很多,这里面当然有很多原因。我的看法是,当下正是寻找新方向的好时机。”
(作者为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