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局瞬息万变,以至目不暇给,我们置身于幻象,还是不敢面对现实?只要打开电视选中CNN频道,一睹那些从白宫传回的实况画面,就感觉所谓的现实并不真实。想要世界回归常态,只能寄望于11月的美国大选,选民们会作出抉择。仍对民主制度心存希冀的人,则会心情忐忑,如同《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一样忧虑——2020年美国大选“不论自由而公正的投票,还是平稳的权力更替,都将不可期”?
美国前副国家安全顾问纳迪娅·沙德罗在《外交关系》网站发表一篇题为《美国幻象之终局》的重磅文章。她雄辩地指出,美国决策者“惑于有关世界秩序的一系列错觉,以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看待世界,而不能实事求是”。这些错觉包括四个方面:一、(全球)自由主义趋同,所有人都会遵守规则;二、通过多边国际机构,辅之以美国领导力,华盛顿就能构建起“全球治理”体系;三、凭借无人能及的军事优势,可以为国际交往和多边主义提供坚固支撑;四、美国慷慨分享其科技成果,并保持开放态势,将加速自由主义观念的传播。
沙德罗博士于2017年完成其博士论文《论战争与治理的艺术》,此后她便抛弃幻想,清楚地意识到,为何美国人自1776年以来所实施的所有海外军事干涉,武力方面都能无往而不胜,政治上却每每一败涂地。
她的结论是政治家和军方之间存在制度性的“筒仓效应”——双方互不相习,从而使美国参战时缺乏清晰政治目标。这也就犯了克劳塞维茨所说的战略大忌,亦即“战争应该是政治的延续,只是取径不同”。
理想主义者掌控世界,就天下大乱了。他们精于“道”、通于“理”,却并不理解其他90%的人的生活方式。
美国领导下的多边机构,在上世纪80年代倡导《华盛顿共识》,喋喋不休于在自由市场经济占主流的世界中实现经济和社会理想,但付诸实践后却乏善可陈,因为许多发展中经济体,苦于无法构建起能够保障法治和市场良性运转的体制。
西方也是花了500年才建立起这样的体制,盲目要求有着截然不同法律和文化传统的国家,在短时间内实现同样的制度,这种期望是不是脱离了现实?
新近出版的优秀著作告诉我们,美国人终将看到美国幻象的没落,而世界其他地区也会改弦易辙。保加利亚政治学家伊万·克拉斯捷夫和纽约法学教授史蒂芬·霍尔姆斯在其《失败之光》(The Light that Failed,2019)一书中,对兴起于中欧和东欧的民粹主义,与美国民粹主义进行了比较。
他们得出结论,中欧的民粹主义是对自由主义的反动。
在世界其他地区,“美国化、欧洲化、民主化、自由化、一体化、全球化等,从来都意味着通过模仿西方而实现现代化,并以同化的手段融入西方”。
因为其余地区都是西方的模仿者(我更愿意称呼他们为“学习者”),所以他们要么萧规曹随从而实现转轨,要么只采纳西方的知识,却仍然按自己的方式行事,中国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中欧人最初加入欧盟是真心诚意想要转型,但后来一些人意识到,接纳移民的自由主义思想可能令他们的文化不堪其负,信仰也遭动摇。
这些人从自由主义的信奉者摇身变为右翼民粹主义者,如同英国茶党和特朗普的支持者,也开始反对移民。
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布鲁诺·拉图尔认为,那些感到被疏离于自己国家的人,其所怀抱的深沉情感,是那些秉持世界主义价值观的自由主义者无法理解的。
在他看来,放松管制、不平等和气候变化等问题,实质上是同一个政治议题。以为经济融合将导向政治融合的想法太过简单,因为世界具备多维面相且相互关联。
主张全球化的精英们,力持“放松管制”以走向市场自由化,但他们修正了传统上能保护劳动和工作机会的规则,令其更有利于资本,也即有钱人。特朗普和波萨纳罗仍在打击保护环境的法规,因此不平等、气候变暖和资源匮乏等问题走向恶化也就不足为奇了。
拉图尔认为,“美国有两个选择:承认气候变化的严重程度和其应承担责任的艰巨性,这样美国终究能面对现实,带领‘自由世界’远离深渊,或者也可以更进一步地陷入自欺。”
近日举行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自欺”路线已被选定——尽管有预测认为年底美国疫情死亡人数将达31万人,经济也将面临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严重衰退,共和党对此视若无睹,仍在自夸美国表现优异。
只有美国股市似乎表现良好,那是受到美联储史无前例的量化宽松政策提振。
美国幻象终结所带来的另一面是全球幻象也走向终局。
顶尖的单级强国如果始终不愿面对现实,并坐视新技术进步和愈演愈烈的贸易战、技术战,让工作机会消失,那么每个国家只能从自身利益出发来决策。这个道理在于,如果你连自己的人民都看顾不好,又将如何照料整个世界?
这个幻象就是美国将有能力通过超发货币,以摆脱日益增长的财政和贸易赤字。但历史呈现的现实则是,无节制发行货币迟早会乐极生悲。其余国家应放弃幻想,不要再以为美国可以在不经深入而痛苦的改革的情况下,再次用印钞的方式走上全球领导地位。
应该感谢特朗普先生,让我们看清所谓美国例外主义的所有幻象。
(翻译:臧博;编辑:袁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