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30年间发生了太多的故事。他曾盛极一时,也曾跌入低谷。他是第一代证券公司老总中仍然活跃在资本市场上的风云人物。他就是被外界称作“证券教父”的阚治东。
但对于“证券教父”、“证券猛人”这样的称呼,阚治东不以为然。他说,银行出身的他更看重的是“稳健”,他更愿意将自己形容成“证券老兵”。
他是资本市场发展30年的见证者、亲历者,更是重要的推动者。1990年,阚治东创立申银证券公司,后将万国证券合并,成为申银万国证券公司总裁。而申银万国也成为当时市场上规模最大、盈利能力最强的证券公司。
而阚治东本人也创下了中国证券业历史上的诸多第一:设立第一个证券交易柜台;主承销第一只A股、B股;发行第一张金融债券等。他还曾参与发起设立上海证券交易所。
但他在“陆家嘴事件”后黯然离去,此后创立了深圳市创新投资集团(简称“深创投”)。2002年,阚治东应深圳市政府邀请出任濒临破产的南方证券总裁,最后身陷牢狱之灾。即便如此,阚治东依然未离开资本市场。2005年,他创办东方汇富,再次缔造资本传奇,后者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专业私募股权基金管理机构。
“早年资本市场的人和事已经烙印在我们这批老证券人的头脑里,随着时间推移,印痕越来越清晰,但我们永远为这段历史感到骄傲和光荣。”他说。
商场沉浮三十年,待浮华洗净时回首往昔,阚治东对过往甚是从容;展望未来,依旧充满期冀。在他看来,虽然中国资本市场发展早期遭遇许多坎坷与阻力,但曾推动市场发展的民间意志已转化为了国家意志。国家这只“大手”牵引着市场走向繁荣,这是令他倍感荣幸之处。
“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必须要有强大的金融中心支撑它,才能使中国成为世界最强的国家。我希望未来世界上谈起资本市场,是中国、美国和日本三大市场。”阚治东说。
证券市场能走到今天,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今天他们还在继续为之努力。在资本市场建立30年之际,阚治东接受了《财经》杂志专访,以中国资本市场改革亲历者的身份,讲述了资本市场发展30年的那些历史,以及新的期待。
市场发展从民间意志上升为国家意志
《财经》:资本市场发展30年,给您带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阚治东:我们通常以1990年上交所的成立作为中国资本市场改革的开端,但是在此之前,我们的资本市场已经存在了,有了证券公司、发行和交易。最早的股票飞乐音响在1984年就发行了。1986年,工商银行上海信托投资公司静安证券营业部就成立了。申银证券、万国证券和海通证券在1988年就成立了。
我感触最深的是,大家越来越意识到资本市场在我们整个经济发展中所起到的作用。发展资本市场已经从民间意志上升为国家意志,国家要坚定不移推动资本市场的发展,我很高兴看到这个变化。
《财经》:资本市场发展30年,中国对外开放的力度越来越大,尤其是近两年,如何看待中国对外开放的历程?
阚治东:我们的资本市场确实取得了很大的发展,迈出了一些国际化的步伐。但是客观来说,我们国际化的程度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即便和东京交易所相比还存在很大差距,但是差距不是坏事,差距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我们要意识到有很多地方要学习、要反思。
当然,国际化过程也是一步步来的,不是一蹴而就。我们是当今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未来可能会成为第一大经济体。因此,我们必须要有配套的金融市场。当然,这需要时间,需要各方面条件成熟才能去做,但是我们必须要有这样的思想和目标。所以我认为,中国资本市场下一步的重点工作应该向加大开放力度、加快国际化进程方向发展。
《财经》:今年大家关注的一个话题是中概股回归,美国加强了对中概股的监管,外界都在谈论中概股的回归潮,您如何看待这点?
阚治东:我相信现在很多中概股的企业是希望回来的,因为我们的市盈率和交易活跃度都很高,这是我们市场的优点,但是它们也有担忧。比如蚂蚁金服的IPO,最终被暂停,我觉得还是会给那些想要回归的中概股企业带来顾虑。
但是我认为,蚂蚁金服暂停上市,实际上是国家对我们投资者的风险提示,我们现在用的“暂停上市”或者“暂缓上市”,不是“不能上市”。重大风险提示,要把这个道理解释清楚,后面妥善处理,对中概股回归负面影响可能会小一点。否则,会给那些要回归的企业造成担忧。当然,中概股回归,我认为是一件好事,中国的好企业为什么不能在中国的交易所上市呢?
“我是证券市场的老兵,不是教父”
《财经》:在30年的发展历程中,您经历过辉煌,也跌入过深谷。您是少有的至今仍然活跃在资本市场上的早期证券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您的经历也是资本市场发展的缩影,您是如何看待这些经历的?
阚治东:在资本市场,我们风光过,也做了很多值得回忆的美好的事情,当然我们也有坎坷。最重要的两个坎坷,一是1997年我被免职。二是我本意是去南方证券救火,最终却被误解,遭遇牢狱之灾。这些经历确实是不愉快的经历。但是我们更多的回忆是资本市场美好的东西。
经历了这么多,心里肯定有落差。但是我还是比较乐观。可能和我们这代人的经历有关系。该读书的时候我们上山下乡,我当时到了东北农村,生活不仅艰苦,还会遇到很多困难。在困难面前,我总是相对乐观一些。后来遇到的很多事情,我的心态都是不错的。
《财经》:当时您本意是去南方证券救火,但最终南方证券还是走向破产,您也受到牵连。实际上您当时有更好的选择,您最终还是去了南方证券,会后悔这个选择吗?
阚治东:这个没什么后悔的,我们干这个事也是组织上叫我们去干的,而且组织让我们干好了,我就觉得很荣耀。
这一观念和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年轻人可以有选择余地,我们入党时间比较早,大概在上世纪70年代初就入党了,我们那时候有很强的服从组织安排的观念。后来我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所以我也感谢那一届的证监会领导,没有那一届证监会领导极力帮我,可能我遭受的麻烦会更多。
《财经》:外界对您的称号很多,“证券教父”、“证券猛人”,如何看待这些评价?
阚治东:这些称呼是不同时期媒体对我的称呼,像“猛人”、“教父”都是我们年轻时候的称呼。“教父”这个词在我印象中并不是个褒义词。当年我们确实讲了很多资本市场的课程,传授我们掌握的赚钱知识,但是谈不上是教父。所以到今天为止,我始终和大家说,我们就是证券市场的老兵,老证券人,老创投者,这几个称呼我们都能够接受,其他的称呼,都难以接受。
市场发展超乎想象
《财经》:您当年创办了申银证券,后来又合并了万国证券,申银万国曾是那个时代的领军者。证券行业发展了30多年,无论我们的券商数量、规模和实力都有了非常大的提高,有没有超出您的预期?
阚治东:今天的资本市场发展确实超过我们预期,当年我们还把它作为一个梦,但是现在很多已经成为现实,这是超乎我们想象的。
申银证券和万国证券曾是上海最牛的两家券商,彼此之间的竞争也非常激烈,两者经常争第一。但是如今回忆过去,我们都觉得是正面的,积极向上的,因为大家都在努力去做事情。当时我们就觉得野村证券非常厉害,所以想做中国的野村,当时对我们来说只是梦想,从来没想到没用多久野村的市值就被我们超过。
证券市场能走到今天是几代人努力的结果,今天大家还在继续为之努力。
《财经》:我们的券商数量已经百余家,头部券商优势十分明显,未来中国券商的竞争格局是什么?中小券商是否也可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阚治东:首先,我认为每个行业都一样,都有第一方阵,必然也有第二方阵和第三方阵。从很多国外的证券发展历史可以看出,仅有少数几家处于第一方阵,更多的都是排在后面的。所以,未来中国的证券格局也不可能全部在第一方阵,对于券商发展的模式,会有全牌照的,也会有专注某项业务的券商,不图大,只图精。每个券商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模式。
未来,第二方阵的一定会向上努力,积蓄力量,发展壮大,跻身第一方阵。
在努力的同时,凭借合并、兼并的方式壮大。合并也是金融机构壮大的最重要的方式。
《财经》:注册制的推出给券商带来了新的机会,您如何看待注册制对券商的影响?
阚治东:注册制给两个交易所带来的影响是比较大的,过去交易所竞争有限,但是注册制下,二者的竞争性会加大。我认为只要是良性竞争,就是有利的。因为只有竞争才能提高我们的效率,提高我们的服务水平,才能增加我们和世界资本市场竞争的能力,中国资本市场未来必然是和世界大的资本市场竞争的。
但是注册制对证券公司本身来说,是加重了证券公司的责任。注册制对中介机构的要求大大提高了。会计数据不能造假,历史数据不能造假,证券公司做保荐人,材料要严格审,所以责任加大了。
《财经》:您认为创投募资越来越难,为什么募资难成为了行业普遍现象?
阚治东:募资不是越来越难,是现在募资比过去更难。我认为,首先大家对创投业的了解是不够的,创投行业里面确实有很多误区,造成普通投资者觉得创投业太乱,水太深,频繁爆雷。我们过去是依靠第三方募资,现在第三方募资频繁爆雷,导致我们很多基金难以运作。
至少目前,募资难的问题依然解决不了。我希望外界对我们可以有更清晰的认识,不要造成混淆、模糊不清的误解。大家对于公募、私募很多东西的理念并没有完全真正理解。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认为我们的观念有些倒退了。
《财经》:怎么看2021年A股市场趋势?
阚治东:我认为我们的A股市场一定是一年比一年好,但是2021年会不会特别好,我不确定,因为我并没有看到有什么重大的事件会推动资本市场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