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前总统，2020年12月2日逝世，享年94岁

2020年12月2日，法国前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享年94岁。

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历任总统之中，德斯坦算是最尴尬的一位。这位早年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的才俊，在36岁时就当上了法国财政部长，48岁便问鼎总统宝座。然而，当同龄人的政治生涯陆续开花结果之时，他的政治生命却因丑闻、背叛以及随之而来的竞选失败而断送，只得在被忽略及遗忘中度过自己近40年的余生。尽管在内政方面乏善可陈，但一度作为改革者形象出现的德斯坦，的确为法国以及整个欧洲，留下了独一无二的政治遗产。

高卢肯尼迪

1926年2月2日，德斯坦出生于当时被法国占领的德国莱茵河畔的科布伦茨城。他的父亲一度以财政部督察的身份在科布伦茨担任高级专员，之后进入商界，长期专营法属殖民地的金融事业，并以法国大革命前的贵族后裔自居。德斯坦的母亲则来自法国知名保守派政治家族，自称是波旁王朝路易十五的后裔。

尽管关于贵族血脉的自诩引起历史学家的争议，但德斯坦的确是一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公子。也正是因此，自这位家中长子在襁褓之时起，整个家庭就尽其所能，以让其能够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和优势。

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但哪想到二战爆发，法国也不幸沦于德国纳粹的铁蹄之下。此时在巴黎顶级名校路易大帝中学读书的德斯坦倒是颇有几分天命在我的劲头，支持戴高乐流亡政府的他毅然投笔从戎，于1944年加入反法西斯战争，并且因英勇奋战而获嘉奖。二战结束之后，德斯坦重返校园，先后进入巴黎综合理工及国家行政学院深造——众所周知，这两所学校皆是法国培养高级公务员及政坛明星的摇篮。

1952年，德斯坦迎娶其远方表亲、同是贵族之后的安娜，之后在多方权贵家族的支持之下，德斯坦开始步入政坛。如旋风般扶摇直上，进入财政部担任要职，并在年仅30岁时成为法国国会议员。这位技术官僚出身、颇善演讲的年轻人，很快得到时任总统戴高乐垂青。1962年，时年36岁的德斯坦当上了戴高乐政府的财政部长。

起初德斯坦是戴高乐政策的坚定追随者。他对美国公司在欧洲的扩张保持警惕，并号召限制美元在国际贸易中的影响力。但在内部政策上，德斯坦为应对国内通货膨胀而采取的各种紧缩举措却导致国内经济衰退，并引发从戴高乐到普通民众的不满。1966年，一直仕途顺利的德斯坦遭遇了平生第一次政治挫折——他被撤销了财政部长之职。

德斯坦一向孤傲，而被去职的羞辱兴许正是他开始在政治上倒戈的原因之一。去职后组织起自己的保守派政党，并在1969年关乎议会改革的全民投票中与戴高乐针锋相对。反对派的合力最终使戴高乐含恨下野，不过此时的德斯坦羽翼未丰，尚无法竞逐总统之位，因此他转向支持蓬皮杜竞选总统。事竟之后，他则再次进入内阁，重掌财政部长之位。

1974年4月，任职未满届的蓬皮杜因血癌猝然离世，法国也不得不再次提前举行总统选举。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大位角逐异常激烈与混乱。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德斯坦自觉时机已到，于是决定和执政派内部的其他人分道扬镳，独立竞逐总统大位。经过两轮激烈厮杀，最终代表保守派的德斯坦以法国历史上最为微弱的优势战胜了社会主义左派的代表密特朗，当选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第三任总统。

此时的德斯坦年仅48岁，是继拿破仑之后最为年轻的法国国家元首。上任伊始，这位风度翩翩、能言善道的新总统着实令媒体和民众感到期待。此时电视政治辩论刚普及，形象和言辞对民意的影响也逐渐得到释放。舆论开始将他同美国的约翰·肯尼迪相提并论，并赋予其“高卢肯尼迪”的美名。

失败的总统

二战之后，法国在戴高乐等人的带领下迅速走向恢复和繁荣。在第一、二产业的强势带动下，1959年至1974年，法国GDP年均增速接近6％，远超当时的美英德等国。但在经济复苏的同时，各种社会弊病也开始显现。总统个人权力过大，老龄化问题日趋严重，垄断财团势力日益庞大，而通货膨胀和失业同时上升更是进一步放大了社会固有的贫富分化。在戴高乐任内，国内各种罢工游行此起彼伏，左右派势力也开始展开激烈斗争。

改革呼声日益高涨，最高领导者自然也对此心知肚明。戴高乐在任内后期提出了所谓的“参与”口号，强调更为公平的利益分配；继任者蓬皮杜则以“继承和对话”为名，以求促进社会和谐。这些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社会矛盾，但未能彻底满足民众的心理预期，更不用谈从根本上扭转局势。

德斯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登上法国政坛的中心舞台。在竞选之时，他就承认法国存在各种弊端，并且公开打出了“改革”旗号。他自命为崇尚变革的保守派，主张以自由主义精神推进各项社会变革，其核心主张包括改善民众工作条件、禁止国家干涉私人生活，以及扩大妇女和青年人权利等。德斯坦特别强调要获得年轻人支持，因为当时社会中意见最大且表现最为激进的，正是那些毕业找不到工作，对社会充满失望情绪的年轻人。在他推动下，法国将拥有选举权的法定年龄从22岁降低到18岁，并颁布“离婚自由”“堕胎合法化”等法令。

为强化自己的“改革”乃至亲民形象，这位法国肯尼迪也不忘高调作秀。他一改前几任总统喜欢着正装或军装的严肃姿态，把自己塑造成一位喜欢穿休闲西装的时尚中人。为体现自己是一位“普通总统”，他还邀请垃圾清运工和他一起共进早餐，并经常“突然造访”普通法国家庭。

这些做法为他赢得了一些名声，但过犹不及的表现也常常带来反噬效果。尖刻的批评者称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种尽显傲慢与怜悯的居高临下，有时甚至充满虚伪。例如，有一次总统官邸的公关人员，安排法国杂志刊登了一张总统夫人安娜下厨房的照片，他们本打算以此来宣示法国第一家庭的普通，但没想到弄巧成拙。安娜手中的平底锅闪闪发光，显然是从来没有沾过火的新品，而她那刚精心修剪过的手指甲更是暴露了一切。

当然，让民众最为失望的还是德斯坦的国内政绩。这位渐进主义者的诸多举措虽具意义，但顶多算是对法国各项弊端的修补，而在根本问题上，尤其是在促进发展方面，其作为不但没有青出于蓝，反而导致整个国家经济每况愈下。

面对因为石油危机所引发的通胀及失业，德斯坦没有吸取他担任财政部长时的教训，反而变本加厉奉行他所信仰的严格紧缩经济政策。然而，冻结物价和节制工资这种火上浇油的做法让法国陷入了持续萧条的局面。在外部冲击和内部应对不利的双重影响下，法国工业生产急剧萎缩，农业生产停滞不前，工人和农民的生活水平出现急剧下降。法国的黄金30年增长在德斯坦的手里寿终正寝。

受贿丑闻则成了压倒德斯坦的最后一根稻草。1979年，法国媒体曝光称，德斯坦不仅和中非著名的独裁者博卡萨过从甚密，甚至还在担任财政部长期间秘密接受过其所赠送的钻石。尽管德斯坦竭力否认钻石的价值，试图降低这一丑闻的影响，但各种因素的交错早已使他无力回天。1981年竞选连任之时，就连曾经担任其内阁第一任总理的希拉克也站到了对立面，支持左翼的密特朗取其以代之。希拉克曾经是德斯坦的左膀右臂，后来因为忍受不了其高傲作风而反目。德斯坦只得在民众的嘲笑声中黯然离开爱丽舍宫。

政治遗产

德斯坦仍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在此后的十年中，他重返议会，并时刻打算重新竞逐总统。然而他的这一雄心终于在1995年被彻底击碎——宿敌希拉克已成为法国保守派领袖，并于此年正式开启了为期12年的总统生涯。

虽然在内政方面不得人心，但在外交领域，德斯坦还是为后人留下了一定的政治遗产。其中，欧盟的创建或许可以称为他最为重要的贡献。德斯坦是欧洲统一的坚定支持者，据说早在1957年，德斯坦就曾表达过统一欧洲的夙愿。1974年，德斯坦与其密友、时任德国总理施密特共同发起成立欧洲理事会，并着手酝酿欧洲的货币系统。这些都为后来欧盟的建立及欧元的诞生奠定了政治基础。卸任法国总统后，德斯坦仍继续为欧洲统一而奔走，他于本世纪初主持制定《欧盟宪法条约》，因此也被誉为“欧盟宪法之父”。

G7诞生也有德斯坦的功劳。1975年11月15日，他将美、日、法、西德以及英国的代表召集至法国郊区，并提议成立一个由富裕工业国家所建立的俱乐部。后来意大利和加拿大也受邀加入其中，这就构成了如今我们所见的G7。确保法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及作用，这是德斯坦的核心外交思想，而建立G7集团正是这一思想的体现。德斯坦希望这一主要由欧洲国家所构成的集团，能够反过来向经济实力强大的美日施加影响，而如今每年定期举行会议的这一峰会确实变成了西方强国平衡内部矛盾的角力场。

（作者为媒体从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