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吉姆·阿德勒(Jim Adler)加入丰田汽车公司时,他从未在一家汽车公司工作过。但是阿德勒有一样丰田非常想要的东西:风险投资方面的经验。
丰田(TM)授权他去寻找可能会有回报的初创企业。自2017年以来,丰田已投入2亿美元为初创企业提供融资,包括支持电动空中出租车(Joby Aviation)、机器人家具(Bumblebee Spaces)和“无人驾驶船只”(Sea Machines)软件。
这与批量生产凯美瑞汽车相去甚远,但这正是关键所在。
“如果你看看我们的投资组合,有很多奇怪的东西,这没什么。”阿德勒说。他曾是一名火箭工程师,在加入丰田人工智能风险投资公司(Toyota AI Ventures)之前,他创办了自己的初创公司。“风险投资的好处是,随着实验取得进展,它可以让你增加投入。”
丰田对风险投资的兴趣反映了一种日益加速的趋势:越来越多的公司正在对那些未经测试的技术进行早期投资,希望抓住大部分的成长空间——以及传统风险投资公司长期以来所享有的那种兴奋感。2019年,全球有超过1800个企业风险投资项目在进行中。去年约有一半的风险投资交易中包括企业资金,高于2010年的25%。
许多从未涉足这一领域的非技术公司现在正冒险尝试。最近几年,家乐氏(K)、星巴克(SBUX)、捷蓝航空(JBLU)、州立农业保险(State Farm)和第一金融(Capital One Financial, COF)都成立了风险投资部门。就连便利店连锁7-Eleven也设立了风投部门,投资于移动支付、“数字忠诚度”技术和基于信息亭的密钥(不过,该公司尚未透露对思乐冰进行彻底改造的计划)。
根据CB Insights的数据,2019年全球范围的企业共参与了3234桩风险投资交易,总价值达到创纪录的571亿美元。公司实际投资额没有披露,但交易活动多年来一直在增长,其中,从2018年到2019年增长了8%。2014年,公司投资了1494桩交易,价值179亿美元。
然而,企业资本的大量涌入,正值交易活动和估值可能达到峰值之际——这给股东带来了痛苦的意外。奥驰亚(MO)最近在电子烟制造商尤尔实验室(Juul Labs)的股权价值上又遭受了41亿美元的损失。管理着一只近1000亿美元风险基金的软银集团(SFTBY)遭受了一些重大损失,其中包括减记36亿美元所持We Company(前身为WeWork)股份。
风险投资者们声称这些都是孤立的案例,但它们反映了企业所承担的风险。风险资本、企业资本以及私人公司估值不断上升,这些因素融合在一起,正导致上市公司在收购方面投入巨额资金,而这些收购在几年前还可能是附属并购(tuck-in deals)。今年1月,Visa(V)同意以53亿美元收购金融软件公司Plaid。仅仅13个月前,Visa参与了这家公司一轮2.5亿美元的融资,当时这家初创公司的估值为26.5亿美元。
那么,企业加入这场风险投资盛宴是否为时已晚呢?他们被一些硅谷人士看作是投“傻钱”,也就是追逐那些其他风投放弃的或不愿提出高报价的交易,企业仍在摆脱这样的名声。
更重要的是:公司以过高的价格进行投资,当盛宴散去而最终导致更多资产减记和损失时,这是否使股东面临风险?
一些风险投资家长期以来一直主张,企业应该置身于风投行业之外。“我讨厌企业投资,我认为这很愚蠢。”最成功的风险投资家之一弗雷德·威尔逊(Fred Wilson)在2016年的 CB Insights 会议上表示。当时,企业资本刚刚开始涌入。“不要把你的钱浪费在成为你不控股的某家公司的少数股权投资者上。你是一家公司!你想要资产?买下它。”
至于那些接受公司资金的初创企业,威尔逊认为,这是“因为他们不能从其他任何人那里获得资金,或者那些公司支付的价格比我愿意支付的要高;所以他们与魔鬼做生意。”
四年后的今天,人们的态度正在发生转变,许多初创企业听上去对接受企业资金感到兴奋。
“如果没有企业的风险投资,我们不会走到今天。”商品数据交易所Xpansiv CBL首席执行官乔·麦登(Joe Madden)表示。该公司由英国石油(BP)、西方石油公司(OXY)和麦格理集团(MQG.澳大利亚)投资,最近融得2500万美元。麦登表示,他的投资者认为,与原材料紧密关联的环境成本数据交易是一个成长型市场。“传统的风险投资者寻找的是短期的、细分市场投资——它们希望你的上市时间是明天。”他说,“但这不像投资一款游戏应用程序。这些都是我们试图解决的长期问题。”
早期投资对于科技领域的企业来说并不新鲜——英特尔(INTC)和Alphabet(GOOGL)等公司长期以来都设有大型风险投资部门。
但是,非科技公司的到来给企业风险投资带来了新的面貌。它们的投资既有早期阶段也有晚期阶段。根据PitchBook的数据,在过去两年里,非科技上市公司参与了300多桩交易,交易总额达到280亿美元,数量比十年前增加了一倍多,金额几乎是十年前的10倍。
例如,药品经销商McKesson(MCK)已经投资于液体活组织检查和高级私人医疗领域的两家初创公司,分别名为Grail和Accolade。史丹利百得公司在过去的四年里已经开展了20多笔投资,它现在正在投资用于医疗和航空航天行业的射频身份识别技术、安全摄像软件(Viakoo)以及老年护理领域的摔倒预测技术(Foresite Healthcare)。
可以肯定的是,企业并不是唯一向初创企业大量投资的主体。多年来,共同基金及其母公司、主权财富基金和养老基金一直在这样做。资金规模也接近历史最高水平。尽管增长正在放缓,但风险投资基金2019年向初创企业投入了1370亿美元,是2012年水平的三倍多。2019年,美国风险投资基金筹集了460亿美元。投资者通过销售或股票发行兑现了创纪录的2560亿美元,创造了一个巨大的资本池,并且这些资本又回流至风险投资基金。
初创企业正在通过开发那些颠覆各个行业的新技术和产品来进一步刺激这一势头,而企业资本正在为这个市场注入“燃料”。
“企业风险资本推高了估值和交易规模。”IBM风险投资部门前负责人克劳迪娅·范·芒斯(Claudia Fan Munce)认为。她现在是全球最大风险投资公司之一NEA的顾问。
即便公开市场对估值过高有所不满,但这种情况正在发生。实际上,几家知名初创公司已经因此推迟或取消了首次公开发行(IPO)计划,这表明市场可能正在紧缩。
企业风险投资已经建立起自己的类别,有自己的年度会议。今年1月,数百家公司出现在加利福尼亚州蒙特雷,其中包括沙特阿美(2222,沙特)、法国液化空气集团(AI.法国)、三星电子(005935,韩国)、英国石油(BP)和一家巴西银行Itau Unibanco Holding(ITUB)。风险投资家们就如何建立一个成功的企业项目发表了演讲;初创企业与企业出资人讨论了成功的故事。
一家名为Starship Technologies的创业公司走上舞台,展示了可以把比萨送到宿舍的自动行驶机器人。一个高尔夫模拟器吸引了数百名与会者,风险投资公司用菲力牛排和蟹饼晚宴招待客户,人们互相建立联系以保持资本流动。
日本电子公司TDK(TTDKY)旗下的风险投资公司TDK Ventures正在投资Starship。TDK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尼古拉斯·索瓦吉(Nicolas Sauvage)说,出于安全和效率的考虑,他预计送货机器人将在五到十年内成为主流。“我们想了解这项技术。”他说,“而且我们不需要开一张大额支票。”实际上,TDK正在投资Starship公司的工程和软件技术,其投资(不到1000万美元)看起来更像是一项探索任务,而不是一个有巨大预期财务收益的项目。
在蒙特雷,人们热情洋溢的情绪反映出多年来日渐突出的一些趋势。企业资产负债表上现金充裕,企业完全有能力在谈判桌上占有一席之地。大多数企业风险投资基金的规模在5000万美元至3亿美元之间,而且不是一次性全部投资。对于一家数十亿美元的公司而言,这几乎不足以损害其资产负债表或盈利。
这其中还有一种明显的害怕错过机会的担忧。没有哪个CEO愿意在董事会面前胆怯地解释为什么管理层对那些已经构成重大威胁的初创企业视而不见。多家包装食品巨头错过了由Beyond Meat(BYND)和Impossible Foods引领的素食人造肉趋势。Beyond Meat现在价值74亿美元,得到了通用磨坊(GIS)和泰森食品(TSN)的投资,但是其他食品巨头却错过了,包括卡夫亨氏(KHC)和Conagra Brands(CAG)。
根据Crunchbase分析,酒店公司没有看到爱彼迎(Airbnb)在共享住宿方面创造市场,不过演员艾什顿·库奇(Ashton Kutcher)和亚马逊的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看到了。免费交易应用程序Robinhood可能让证券经纪公司措手不及,但是早期投资者、说唱歌手Snoop Dogg却不会。
“企业风险资本不会消失。”NEA执行合伙人斯科特·桑德尔(Scott Sandell)在蒙特雷向听众表示。初创企业挂牌出售或上市之前保持私有化的时间更长,这需要更多的融资。“他们需要大量资金才能到达终点,任何来源的适宜的资金支持都将受到欢迎。”他表示。
一些风险投资公司表示,与1999年相比,除了一些异常值以外,这些公司的估值看起来仍然合理。桑德尔说,市场上有“一些繁荣的地方”。他表示,私人和公开权益市场的估值接近历史最高水平;“有时私人权益的估值高于公开权益,但所有这些都是合理的。”
“我考察了我们投资组合的基本面、我们所投公司的稳健程度,这与1999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捷蓝航空来说,风险投资的目标几乎完全是战略性的。这只风投基金由博尼·西米(Bonny Simi)负责管理,他曾是奥运会选手,拥有斯坦福大学学位。她寻找那个能够帮助创造收入或提高捷蓝航空效率的初创公司。西米投资了Flyr,这是一家开发人工智能软件来优化机票定价的初创公司。她还投资了一个客户服务技术平台Gladly,帮助捷蓝航空实现客户在线实时聊天系统的现代化。
西米的投资组合太小,不足以影响捷蓝航空的业绩。捷蓝航空去年的收入为81亿美元,净利润为5.69亿美元。但它可能会在利润率方面有所帮助。去年12月,对网络安全公司 Shape Security的投资获得了回报,当时F5网络(FFIV)同意以10亿美元收购该公司(捷蓝航空不愿透露其回报情况)。西米还与丰田、英特尔和其他公司投资者一道投资了Joby。Joby去年与优步(UBER)签署了一项协议,最早将于2023年推出空中出租车,此举提高了这家初创公司的估值。在Joby的估值上升后,西米表示:“我们的首席财务官跳过了些许步骤。”
一些食品公司将风险投资视为推出新产品的渠道。家乐氏在2016年表示,其风险投资部门将“在实现家乐氏2020年战略增长目标方面发挥重要作用”。这后来被证明是言过其实了,因为这个项目几乎没有创造出什么产品。尽管如此,该基金的负责人西蒙·伯顿(Simon Burton)表示,这只基金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例如,家乐氏与其初创企业MycoTechnology合作,开发一种基于蘑菇的蛋白质原料,目前用于其产品Kashi GO中。他把这个项目称为“趋势识别和创新箭袋中的一支箭”。
长期以来,企业风险投资随着经济周期起落而起伏。埃克森美孚(XOM)曾设立过一个风险投资项目,投资高科技高尔夫球俱乐部和个人电脑等等。根据CB Insights的数据,在个人电脑领域损失超过20亿美元之后,该项目于1984年被关闭。企业风险投资在上世纪90年代反弹,但在互联网热潮中损失了数十亿美元。金融危机使人们对高度投机性的投资失去了兴趣。在独角兽时代,它又回来了。
风险资本家对企业闯入者持怀疑态度。风险投资公司Andreessen Horowitz执行合伙人斯考特·库柏(Scott Kupor)在蒙特雷告诉听众:“风险投资家会说,‘把他们挡在外面,他们很讨厌,他们会搞乱估值,占据董事会席位,试图窃取你的商业机密’——这是十年前的潮流。”
自那以来,风险投资家、初创企业和企业之间的冷淡关系已经解冻,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共生关系。风险投资家已变得更容易接受企业资金,部分原因是初创企业需要更多现金来建立业务。
一些研究表明,企业投资的初创企业更有可能上市、为其IPO获得更高的估值,并产生更好的长期回报。还有证据表明,得到企业资本支持的初创企业更具创新性,申请的专利比得到传统风投支持的初创企业多。
耶鲁大学金融学助理教授Song Ma表示,风险投资也可成为公司将研发外包的一种有效方式。Song Ma曾对企业风险投资进行研究。“这很有效,因为你不需要收购一家价值1亿美元的公司——你只需要投资100万美元,然后观察进展。这是一种对冲或管理技术颠覆风险的防御机制。”
尽管如此,公司是否能够更好地利用他们的资金还是有争议的。根据Cambridge Associates 的数据,一个美国风险基金指数在过去10年(截至2019年6月)的年化回报率为14.5%,基本上与标普500指数14.7%的年化回报率相当。根据行业平均数据,风险投资在过去25年里确实胜过标普500指数。
企业还面临着一条陡峭的学习曲线:它们必须在位于加利福尼亚风险投资行业中心——沙山路(Sand Hill Road)迎合别人,还必须让持怀疑态度的初创企业相信,它们会继续支持未来融资。实际上,企业的风投活动取决于最高管理层;当形势变得艰难或某位首席执行官离职,这种冒险往往会被放弃。热门初创企业可能不愿将股权出售给一家一时兴起就会放弃投资的公司。
出于所有这些原因,企业风险投资中包含了一种旅游观光的色彩。NEA的顾问芒斯说,各家公司经常来到沙山路,在这个硅谷的“宠物园”里转来转去。“他们要么从汽车里看着你,要么走出来想摸摸你。”她警告不要进行这种冒险的观光。狩猎之旅可能很有趣,但狮子可以把你当午餐吃掉。
投资者应该关注上市公司的私人支出吗?我们很难批评大型企业向初创企业投入数百万美元,这些投资可能会让它们在新技术或收购方面占据优势。大多数风投项目都是宏大计划中的一小部分,它们可以成为一种有效的外包研发方式。
自2015年以来,Capital One Growth Ventures首席执行官贾德夫·谢吉尔(Jaidev Shergill)已经为数十家初创企业提供了支持,这几乎是所有与Capital One合作过(或希望合作)的公司。所有这些都不会改变Capital One。但他投资了一家名为雪花(Snowflake)的数据仓库公司和一家葡萄牙初创企业Feedzai,后者出售身份验证技术(用于在线欺诈检测)。Capital One正在评估这些技术或者在内部使用它们。“我们为自己在战略上的相关性感到自豪。”他表示。
大多数公司不披露其风险投资部门的财务状况,因为它们规模太小,不具有实质意义。一个例外是Alexandria Real Estate Equities(ARE),这是一家生命科学行业的房地产业主和开发商。生命科学行业也经历了风险投资的繁荣,2019年获得了260亿美元的投资。Alexandria现在管理着近10亿美元的风险投资组合。
“这是为数不多的保持科学和技术领先优势的方法之一。”董事长乔尔·马库斯(Joel Marcus)说。它似乎也有利可图:该公司最近告诉投资者,风险投资“持续创造着巨大价值”,包括其投资组合价值中4亿美元未实现收益,以及过去两年的7000万美元净收益。
根据Crunchbase的数据,自2014年以来,高盛集团(GS)已经投资了320多家初创企业和其他私人公司。但高盛披露的信息并未显示这些投资是盈利还是亏损。高盛透露,从2019年上市的Tradeweb Markets(TW)的IPO中获得了3.75亿美元的股权收益。尽管高盛2019年三季度所持有的Tradeweb、Uber和Avantor的股权出现亏损,但这些持仓在第四季度出现反弹,全年总收益达到4亿美元。高盛还在三季度减记了8000万美元对We Company的股权投资价值,不过高盛表示,该投资仍保有“内含利润”。
高盛2019年将其风险投资部门并入范围更广的另类投资业务板块,并且不单独披露风险投资的业绩,此举进一步模糊了披露结果。一位高盛发言人拒绝置评。
人们担心的是,一场宏观经济冲击会结束这场盛宴,无论是在公开市场还是在私募市场上。在这种情况下,企业风险投资可能很快枯竭,同时枯竭的还有传统资金。然后,上市公司可能会披露它们所持股权的价值。投资者可能不会喜欢他们所看到的数字。■
(《巴伦》英文版2020年2月28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