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达伦·方达（Daren Fonda）

编辑/ 郭力群

大多数人都喜欢美元。美元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也挺过了经济大萧条和通货膨胀的冲击。作为一种全球性的货币，美元运作得很成功。那么，我们真的需要一种既没有美联储的支持、只存在于计算机网络中、又消耗大量电力而且没有内在价值的数字货币吗？

没错，上述描述指的就是比特币。目前这一数字货币风头正劲。

随着市值突破1万亿美元（仅去年一年就飙升了1000%），比特币可能正在接近一个转折点。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等投行认为，投资者应把比特币纳入自己的投资组合。特斯拉（TSLA）和MassMutual等公司已经买入了大量比特币。只需在手机上轻点几下，就可以把它放进PayPal（PYPL）的数字钱包里，可以兑换成现金用来买东西。如果想交易比特币，Square（SQ）和Robinhood可以满足投资者的需求。Visa（V）还和Coinbase Global联合发行了比特币借记卡。

然而，很多人还不太明白比特币到底是什么，是否应该持有。我们无法从一个直观的角度去看比特币和其他加密货币，它们是从一个数字存储库中“挖”出来的，通过“区块链”这一分散式计算机网络进入流通。由于比特币供应量相对较少，散户和机构投资者的抢购可能会让位于不断扩大的加密生态系统顶端的比特币的价格上涨。在当下这个对通货膨胀和货币贬值忧心忡忡的环境中，支持者认为比特币会比美元、日元或欧元等“法定”货币更能保值。他们认为比特币最终将与全球经济中的纸币和谐共存。

虽然比特币已经诞生很久了，但还远没有普及，面临的障碍包括技术障碍、价格不稳定、税收政策以及政府不希望不受监管的数字代币抢夺他们的货币政策或金融监管主导权。非法使用比特币的现象也比比皆是，包括洗钱和逃税。一些国家政府采取了打击行动，举例来说，拥有区块链和挖矿领先技术的中国已禁止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使用比特币进行交易，并关闭了国内的加密货币交易所。中国政府正推进央行数字人民币，一定程度也是为了对冲比特币的崛起。

比特币面临的另一个障碍是，如何在不污染环境的前提下进行挖掘。据美银证券（BofA Securities）估计，全球比特币网络现在每年向大气排放6000万吨的二氧化碳，大致相当于希腊等国家的排放量。

一些分析人士称，大多数比特币是用风能和太阳能等清洁能源挖掘的，但有关比特币能源消耗的报告所依据的发电和用电量的假设令人生疑。随着比特币价格的上涨和交易量的增加，对环境的破坏也与日俱增。美银证券估计，每当有10亿美元流入比特币，就相当于道路上增加了120万车辆（而且不是特斯拉生产的那种）。

也许最令人头疼的问题是：比特币是否是一个万亿美元的泡沫？比特币的市值已经超过了万事达卡（MA）、家得宝（HD）和埃克森美孚（XOM）的总和。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称，加密货币的整体价值相当于整个高收益债券市场的价值。然而，比特币的交易更像一只交易清淡的股票，而不是一只流动性很强的大盘股，挖掘出来的大部分比特币都由“Holders”（即那些不管市场环境如何变化都坚定持有比特币的人）长期持有，而且实际上并不流通，大宗交易可能会抬高价格。

实际上，美银证券的数据显示，95%的比特币由2.4%的账户控制；Chainalysis的数据显示，20%的比特币可能存放在已经丢失或无法再使用的数字钱包中。

“这个市场的泡沫有多大？我认为泡沫非常大，”世界银行（World Bank）首席经济学家卡门·莱因哈特（Carmen Reinhart）说，“在一个交易清淡的市场中，可能不需要任何戏剧性的事件就能逆转大部分或全部价格涨幅，和美国国债等市场不一样，我们必须有比特币价格会剧烈波动的预期。”

其他经济学家认为，虽然比特币是一种具有强大用途的创新技术，但缺乏任何内在价值来支撑价格。“比特币只是一个词，”欧洲复兴开发银行（European Bank for 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前首席经济学家威廉姆·比特（Willem Buiter）说，“既不是可以吃或可以摸到的东西，也不是消费者或制造商能用的东西。”和比特币最接近的类比的是黄金，但黄金还能制作成珠宝，也能用在制造业中。比特表示，投资者对通胀和纸币贬值的担忧是合理的，他们可能希望得到对冲，“我只是认为比特币不是一种对冲工具，它纯粹是一个泡沫”。

比特币的关键吸引力

说起比特币的由来，就不得不提到一个神秘人物（也可能是神秘团体）——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他发明了一种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分散的计算机网络发送和接收的数字货币。交易由独立操作的计算机（被称为“矿工”）进行验证和记录，这些计算机竞相解决密码谜题，被称为“工作证明”（因此称为“加密货币”）。

解决谜题的矿工首先通过网络分享结果，其他矿工会核实解决方案是否正确，一旦达成共识，交易就会以数字“块”捆绑在一起，添加到电子记录或分类账中，称为区块链，没有人控制，任何人都可以看到。

作为运营网络的回报，矿工们可以获得新铸造的比特币和交易费的一部分。根据电力成本和计算能力，比特币价格越高，挖矿的利润就越高。

交易比特币的人须通过交易所或应用程序开设账户，把比特币存放在电子钱包里。PayPal和Square等公司的应用程序为购买比特币提供了便利，Coinbase是另一个很受欢迎的托管和交易平台。

这一系统于2009年推出，其美妙之处在于几个关键特性。一个是分散化：区块链不受任何人或机构的管控，只有获得所有独立运行的计算机的认可后，交易才会被记录下来，比由人监管的账户更安全。只有大规模的黑客攻击才能改变区块链，不过这不大可能发生，但也并非不可能。作为一个对等网络，该系统具有伪匿名性，但交易和账户是可追踪的。

比特币的稀缺性也是一个关键的吸引力。根据该系统的设计，全球比特币的供应量永远不会超过2100万枚，大约有1860万枚已经通过挖矿被创造出来。但是新创造的比特币数量被设计为每四年减半，现在的挖币速度是每10分钟6.25枚，表明比特币将在2140年被挖尽。

哪些“聪明钱”出手了

虽然比特币已经诞生了十多年，但现在才开始迅速成为主流。在华尔街和金融科技公司为投资者创造新的投资方式之际，比特币期货和相关股票的交易正在增长。

银行、券商、交易所和投顾公司正在建设基础设施，将比特币变成一种类似股票或债券的资产，并预计它将被纳入401（k）账户和其他退休账户。在加拿大批准推出比特币ETF后，富达投资（Fidelity Investments）、VanEck和其他基金公司也正在尝试说服监管机构批准推出比特币ETF。

Coinbase是今年最受期待的上市公司之一，这家加密货币交易所在4月中旬通过直接上市的方式上市，市值可能超过1000亿美元，大致相当于纳斯达克、芝加哥期权交易所全球市场（Cboe Global Market）和纽约证券交易所母公司洲际交易所集团（Intercontinental Exchange）的市值总和。

比特币也获得了一些有影响力的投资人的背书。埃隆·马斯克（Elon Musk）为特斯拉买入了15亿美元的比特币；对冲基金巨头Paul Tudor Jones和Stanley Druckenmiller也投资了比特币。橡树资本（Oaktree Capital Management）联席董事长霍华德·马克斯（Howard Marks）最近撰文称，他对比特币的怀疑“没有得到证实”，他还称，“庆幸的是，儿子为全家人买了不少比特币”。橡树资本的发言人没有就此置评。

当然，这一切是否会分崩离析目前还不得而知，这也是一些人不愿公开讨论这个话题的原因之一。实际上，种种因素都可能导致比特币的吸引力下降。

机会背后的风险和障碍

首先是竞争。比特币只是几千种加密货币中的一种，其他加密货币中许多是从比特币区块链“分离”出来的。以太坊网络中的以太币拥有一些优势，这种加密货币可以通过“智能合约”进行编程，交易双方可以纳入一些条件。

各国央行也在关注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数字货币。中国计划推出的数字人民币可能是央行数字货币中的第一个。央行数字货币（CBDCs）与纸币挂钩，并随标准汇率浮动，它们不是比特币和其他去中心化加密货币的替代品，但可兑换、可用于国际间资金转移以及成本可能更低等特点会让央行数字货币成为加密货币的竞争对手。

美银证券的数据显示，比特币网络本身相当缓慢，每小时仅能处理1.4万笔交易，而Visa的网络每小时能处理2.36亿笔交易。为了加快交易处理速度，目前比特币网络出现了第二层解决方案，其中包括新推出的“闪电网络”，但速度仍然远远落后于银行卡网络和自动清算所（ACHs）。

人们用美元、日元和欧元等货币进行交易，这些货币稳定，获得广泛接受而且已融入了金融系统。比特币的波动性导致其不适合用于大规模购买或签署合约，而且不断上涨的交易费也是一个弊端。通过出售比特币来买东西还涉及纳税，因为美国国税局将比特币归类为一种财产，而不是货币。

《现金的诅咒》（The Curse of Cash）一书的作者、哈佛大学经济学家肯尼斯·罗格夫（Kenneth Rogoff）说，比特币的准合法性最终可能导致自己的毁灭。他表示，纵观历史，各国政府一直在压制对其货币和货币政策的挑战。比特币之所以构成威胁，是因为它也可能被用于犯罪活动，而且可能难以被执法部门监控。“我认为这种金融创新非常有前途，”罗格夫说，“但对于那些不容易被察觉的交易，政府不会永远袖手旁观。”

比特币面临的另一个不常被提起的障碍是对环境的影响日益显著。剑桥比特币用电指数（Cambridge Bitcoin Electricity Consumption Index）显示，过去一年比特币的年化能耗翻了一番，已飙升至135万亿瓦时，比瑞典或乌克兰等国家一年的用电量还多。

这部分电力中的一部分或大部分可能是由风能、太阳能、水能和地热等可再生资源产生的。全球大部分比特币挖矿是在中国（65%），还有冰岛、加拿大和其他能源相对便宜的国家。比特币资产管理公司CoinShares的数据显示，可再生能源要占到挖矿网络所用能源组合的73%。

但相关数据并不是很准确。在中国，比特币矿工会随着季节变化迁移，夏季他们在水电便宜且充足的地区开工，然后随着发电机产量的减少而迁移，搬到像内蒙古这样的地方，那里的电力主要来自煤炭。但是究竟有多少挖矿用的是可再生能源不得而知。CoinShares研究主管克里斯托弗·本迪克森（Christopher Bendiksen）说，“中国的比特币矿工用的主要是可再生能源，但很难获得准确数据。”

虽然挖矿在中国相对比较环保，但在哈萨克斯坦和伊朗等其他挖矿中心却不是这样。比特币所消耗的所有能源的工业机会成本尚不清楚。在比特币价格上涨之际，电费也在上涨，美银证券称，如果比特币价格从5.8万美元涨到100万美元，那么比特币的碳排放量将超过日本，排在全球第五位。

坚定支持者乐观的理由

比特币的支持者并不认为这些问题会算是利空因素。首先，加密货币的势头已经实现了自我延续：价格越高，就有越多的资金被投入到开发一个能够处理更大规模交易并扩大对机构吸引力的金融生态系统中。花旗集团（Citigroup）称，比特币已成为加密领域的一个标杆，该集团还认为比特币正处在一个转折点。

虽然比特币在托管服务、安全性和流动性方面和主流金融相比还有差距，但随着纽约梅隆银行和富达投资公司等机构的参与，这些问题正在改善。在经历了几次大规模的黑客攻击和盗窃之后，比特币交易所已经变得更安全。场外交易可以处理大额订单，投行向机构投资者提供的主要经纪业务在执行交易方面更加完善，而且提供预防盗窃的保险。衍生品交易也在蓬勃发展，创造了更多的流动性。花旗称，整个系统正变得“越来越专业化”。

比特币可能永远不会成为法定货币，但如果金融监管机构密切关注其动向，比特币有可能继续进入金融系统。银行监管机构不想扼杀区块链这种创新技术，1月份监管机构表示，银行可以参与区块链网络，也可以使用能在加密货币和标准货币之间顺利转移的“稳定币”。USD Coin等稳定币和标准货币之间的抵押比例为1∶1，目前大约有200亿美元的稳定币在流通。

就算比特币无法成为一种交易货币，它作为一种替代资产的吸引力也会上升。比特币被比作数字黄金，正在给真正的黄金的价格带来压力。比特币的一种估值方法是与私人市场持有的黄金总量相比较，后者总值约为2.5万亿美元。据摩根大通估计，以此作对照的话，1枚比特币的价值应该是14.6万美元，几乎是目前价格的三倍。

比特币的支持者认为，比特币比黄金更能有效对冲通胀。摩根士丹利最近写道，2.5%的加密货币头寸可以提高投资组合回报率。但比特币给投资组合带来的好处有多少取决于它和股票及债券等资产之间的相关性。摩根大通写道，在比特币成为主流之际，它与周期性资产的相关性似乎正在上升。

相互竞争的加密货币可以共存。投资者可以持有比特币作为投资或通胀对冲，同时使用其他更稳定的加密货币作为交易货币。作为一种可编程的加密货币，以太币可能更适合用在交易中，但它作为价值储存的吸引力较小，部分原因是它的稀缺性并不为人所知。比特币投资人、数字资产注册投资顾问亚当·波科尼基（Adam Pokornicky）说，“没人说得清以太币有多少，以太坊网络一直在变化。”

甚至那些认为比特币是泡沫的人也认为它很可能会继续存在。世界银行的莱因哈特指出，比特币的价格受到几个趋势的推动：投资者对收益率的追求、政府推出的刺激计划、人口结构的变化和技术的发展，其中一些属于长期趋势。虽然在美国我们可能无法想象比特币会取代美元，但在黎巴嫩、尼日利亚和委内瑞拉等货币不稳定、存在恶性通货膨胀、储蓄可能被没收的地方，比特币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莱因哈特说，“生活在一个实施资本管制的国家里的人可能对本国货币的未来没有把握，这就是为什么比特币更有吸引力的原因所在。”

罗格夫认同此观点，他说，“世界上总会有一些能够用到比特币的地方。”但他同时指出，“目前比特币的估值远远高于这类用途带来的价值。”

对于那些担心通货膨胀或者美元贬值的投资者，一些投顾仍建议最好不要碰比特币。Baird高净值客户顾问迈克·克莱因（Mike Klein）推荐大宗商品、房地产和股票，这些资产在通胀环境下会升值。他说，“比特币纯粹是一种投机。”

的确，股票价格是跟着上市公司利润变化而变化的，债券价格随利率变化而变化，而支撑比特币价格的可能只是有朝一日比特币会赶超美元的信念。也就是说，买比特币没有什么特别好的理由，除非你认为价格会上涨。■

（《巴伦周刊》英文版2021年4月11日）